朱自清说：“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只是燕子再来的时候，已非旧时亭榭。昨日堂前的笑靥钗影，已和桃花一起，随水而逝，早换了一番新天新地。
　　
　 　燕子不知人世的兴衰，朱门画栋还是青瓦乌檐，无非是一样的春风，无关悲喜地吹。关盼盼住在燕子楼中，苦守着失去的爱情。也许根本没有爱情，只是一个信念罢了。白居易为她作诗：“燕子楼中霜月夜，秋来只为一人长”，一个人的月色，一个人的楼，个中的酸辛也只有一人独尝，白乐天的诗不过隔靴搔痒罢了。红颜总会老，不老的只有早逝的青春。燕子楼空，佳人的香泽飘成尘土的腐气，不变的是年年柳色，年年燕来，直到空气污染吹老思念的柳，拆迁的推土机推掉记忆的巢。
　　
　 　玻璃幕墙上没有筑窝的缝隙，飞翔几千里报春的燕子，耐不住汽油的味道，唐诗里的燕子和王谢之家一样杳不可寻了。吴宇森的白鸽只是家禽，在胶片里飞来飞 去。燕子去了，不再来，不是燕子绝迹，是城市的人绝迹于燕子，燕子仍旧南来北往，顽强地在人世的浮嚣中翩跹。任你天翻地覆，任你与时俱进，燕子不知何世， 斜阳里慨叹兴亡的总是人。
　　
　　现代人随身带表，天天想着时间。“我什么时候才能像燕子——啊，燕子，燕子”，忘掉时间，忘掉身在何世，忘掉那么多的离合悲欢，忘掉韶华如何老去。
　　
　 　想起十多年前的某个黄昏，骑车经过正阳门，高大巍峨的城楼衬着青紫的厚云，无数的燕子急速穿梭，织成一片比黄昏更昏暗的暮云，那么迅捷的飞翔几乎难以用 目光捕捉，聚集在一起却不曾相撞毫无纷乱，似乎遵循着我们无法理解的规则。从厚云的缝隙里，最后一缕斜阳投射在金瓦红墙之上，光与影切割成庄严和悠远，像 永远不可解的历史和人生。
　　
　　楼空了，人已渺，只是那些燕子，和旧日时光，到底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