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可怕灾难面前,除了满怀悲悯地密切关注,除了尽其所能地捐些钱物,在实际的作为上,我能做的其实非常有限。年初的雪灾刚刚过去没多久,昨天还在媒体上看到南岭的灾后报道图片,那些被冻坏的树木可怜巴巴地荒在那里,如同人绝望的眼睛在看着我,我难道真的能以为自己曾经捐过一笔小钱就心安理得了吗?如今雪灾刚过,地震又来了,但我又能怎样呢?
昨天夜里,我的一位年轻朋友在MSN上跟我说,从灾难发生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一直寝食不安地倍受煎熬。她希望自己所在的杂志派自己前往灾难现场采访,但那是一本时尚类的杂志,灾难这种社会类的题材不在常规选题的范围之内。为此,已经无法安心工作的她唯一的选择就是:明天就去单位辞职,以一个志愿者的身份前往灾区。面对这样的选择,我除了敬佩和支持——她竟然说我是唯一一个支持她的人,又能说什么呢?其实,那一刻我曾经想劝她说,在你的位置上做好你的本职工作也是对灾区受难民众的最大支持,或者,你别去了,去了你可能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可能给人家添乱——但我说不口,我觉得那样的说法,都明显含有为自己不去现场这种懦夫行径的找借口之嫌。就在我写这些文字的时候,她应该已经踏上前往川西灾区的漫漫旅程,我为她祈祷。
与此同时,我所在的《新周刊》杂志社在社内募捐之后,也临时换掉了正在做的常规报道,广州的几位同事紧急出动前往四川现场,而已经在贵州采访的同事也马上结束手头的工作转道北上成都集结,我不知道最终我们能够做出什么样的对灾难救助有价值的报道,但我觉得,基于新闻从业者的职业要求,也基于一个普通人的人道关怀,这一刻,《新周刊》这样的传媒,应该在现场。
当然,这个现场,不仅仅指的是灾难的现场。昨晚,我与远在美国亚特兰大出差的同事在MSN上进行日常工作沟通的时候,他跟我说起他在这个遥远的美国南方城市的一些经历。这两天,他所到之处——无论是街头还是办公场所,都能真切地感受到质朴而善良的美国人民真诚的问候,尽管美国的媒体总在纠缠一些诸如“你相信政府公布的灾难死亡数据是准确的吗”之类的问题,但这并不妨碍更多人所表达的善意和关怀中那份温暖的传递——就因为他来自中国。我们商量,再多做些采访,并且把他在美国所经历的一切都写出来。毕竟,灾难的现场在中国四川,但全世界善良的人那份感同身受的情怀,却能让地球每一个有人的地方都变成了我们时代共同的现场——于是,我悲伤地发现,“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这句奥运广告语,放到这场灾难上或许更贴切。
在这个时代的悲情现场,像我这样一个普通人,我会做好自己该做的一切事情,只是,除此之外,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我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地去找乐子寻开心了——尽管这似乎也是正当的尽管我也会有忍不住的时候,但我知道那是会遭报应的;除此之外,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对自己已经很不错的生活,横挑鼻子竖挑眼地去抱怨这个社会对我是如何如何的不公有这样那样的亏欠——尽管这个社会真的不是很好,但对于那些在瞬间消失的生命而言,我没有这个权利;除此之外,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以一颗麻木的心对待我身边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更不能以一种哪怕是很合情合理的冷酷的理性,去恶意地揣度那些向你伸出的企求的手和求助的目光——尽管我能力有限,但如果老天让我遇上了,我相信,那是我的造化,是我的福;除此之外,并且在我个人的能力所及之外,我希望,并且跪求——
我要跪求我们伟大而悲悯的国家,在这样一个悲伤的时刻,为那些在灾难死去的卑微而宝贵的生命,降下半旗,让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和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都知道,这个大家默默效忠的国家,其实是爱他们的!他们不是英雄更不是伟人,但我相信,我们这样一个国家还不至于势利到只为帝王将相奉献赞美,而不肯对那些饱受苦难的黎民苍生奉送哪怕是一点点的怜悯!
我要跪求我们伟大而悲悯的国家,在这样一个悲伤的时刻,停止一切欢天喜地的喜庆活动——尤其是停止正在进行的奥运火炬的传递,让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和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都知道,表达同情比炫耀功绩更令人欣慰!即使是化悲痛为力量,但我也愿意相信,任何一个火炬手都无法也无权从那些永远不能再站立起来的尸体旁昂首跑过!
我要跪求我们伟大而悲悯的国家,在这样一个悲伤的时刻,或者在痛定思痛的以后,通过合法的方式和程序,在我们国家的众多节假日当中,再增设一个“国难日”,这一天也许是汶川地震的5月12日,也许是唐山地震的7月28日,也许是另外的某一天。总之,我们的生活已经很好了,好到已经没有多少机会去缅怀那些因为各种天灾和人祸而不幸受难的人,给爱心一个机会,给受难者一个慰藉。
最后,让我摘引诗人舒婷28年前因为一场灾难而写下的诗句来做结吧——
……
谁说生命是一片树叶
凋谢了,树林依然充满生机
谁说生命是一朵浪花
消失了,大海照样奔流不息
谁说英雄已被追认
死亡可以被忘记
谁说人类现代化的未来
必须以生命做这样血淋淋的祭礼
我希望,汽笛召唤我时
妈妈不必为我牵挂忧虑
我希望,我受到的待遇
不要使孩子的心灵畸曲
我希望,我活着并且劳动
为了别人也为了自己
我希望,若是我死了
再不会有人的良心为之颤栗
最后我衷心地希望
未来的诗人们
不再有这种无力的愤怒当七十二双
长满海藻和红珊瑚的眼睛
紧紧盯住你的笔
1980年8月6日
——《风暴过去之后——纪念渤海2号钻井船遇难的七十二名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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