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珠姑娘的练琴故事_周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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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珠姑娘的练琴故事

(2006-01-26 04:24:55)

分类：自己的事

珠珠姑娘的老爸，也就是我，那天在冷风里站了近两个小时，老是仰着脖子看四楼的考场，我知道什么也看不见，但家长们都在看，我也只能委屈我的脖子了。

珠珠姑娘一路小跑从楼道里奔出来，“不好也不坏”，她对自己的表现作出这样的评价，我松了一口气，总算完结了，这个该死的钢琴业余十级考试折磨了我一家人差不多快两年了，或许一个月后出来的结果是不合格，管他呢，去他妈的肖邦，去他妈的十级，去他妈的艺术修养，去他妈的淑女……“我现在真的好轻松啊”——珠珠姑娘在回家的车上说，我又何尝不是。

珠珠姑娘第一次跟我说她要拿斧子把钢琴劈掉的时候是她过8岁生日的时候，那时候她已经在这台琴上情愿或者不情愿地敲打了3年，我问她吹蜡烛的时候许了个什么愿，她说好多，其中一个就是劈掉这台该死的琴。比她对待其他玩具的耐心好一点，这台当年花了8000多块钱买的大玩具差不多让她开心了将近两年，之后，就是烦躁、厌倦、忍耐直到充满敌意。在她第一次考级通过四级以前，她对哈农和汤普森的愤怒都转移到了我的身上。我几乎每次都坐在她身边督练，在每晚一个小时的练习时间里，我两眼紧盯着那五根电线上上下窜动的黑豆芽，不时纠正她的音准和指法，而每纠正她一次，她总是瞪我一眼：“有本事你来弹！”

珠珠姑娘过了五级以后轻松了很多，不是因为她的技艺提高了，更不是因为她开始喜欢练琴了，而是因为越往高处走难度越大，我已经没有水平再坐在她身边督练了。大人们在一边忙活着家里永远忙不完的家务，或者坐做电视机前打盹，就像《奇袭》里被一班长搞掉的那个李伪军的值班机枪一样，只要她的琴声一直不断，她也就能很轻易地糊弄完她每天的乏味功课。

珠珠姑娘糊弄我们的方法很多，她会弹一些流行歌曲，说，这是老师布置的，用来调节一下；但最绝的还是另一招。琴谱打开放在前面的谱架上，她显得很熟练地弹着，可实际上，几年来，她边弹琴边看完了从《老夫子》到《星星物语》再到《鲁宾逊漂流记》在内的各种让她开心的书籍。她妈一直没发现，觉得这孩子真自觉，从来不用我们管；我后来发现了，却装着没看见，因为我觉得这孩子真牛，我们从来也管不着。

珠珠姑娘偶尔也有开心的时候，那是她在学校里的文艺演出上露了两手得到夸奖时，这类机会非常难得，所以我总要不失时机地借此大做文章：你看看，有一门手艺在别人面前出出风头该是一件多好的事情啊，你不觉得很有面子吗？或者说，以后你要是到了大学的时候，能像淑女那样弹得一手好钢琴，追你的男生们一定要排队，你不觉得很满足吗？这种励志方法能在短时间里起到一定作用。在常规练习结束后，她常常会一个人摆出一副演出的架势：“下面请周君也小姐演奏一首……”，然后是摇头摆脑地演奏，然后是起立鞠躬：“为了感谢大家的掌声，下面周君也小姐要再演奏一首……”但是，与日复一日漫长乏味机械疲惫的练习相比，这种成功演出带来的快乐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珠珠姑娘5岁开始学琴，迄今已逾8年，刨去中间的寒暑假以及其他原因所造成的中断，实际时间应该有6年整，也即312周左右，按照平均每周120块的学费计（头一年一周一次80元，随后两年涨价到100元和120元，近3年是每周150元），光学费她就花去了将近 40000块钱。为了在她不好好练琴的时候给她点教育，我就老这样给她算帐：“你看，爸妈赚钱多不容易啊，平时省吃俭用……”每次都不会等我说完她就会回一句：“谁要你们省吃俭用来的？没钱吃用还要浪费钱？！”

珠珠姑娘练琴的这么多年里，我没带她去看过一场钢琴演奏会，我其实是很想带她去的，从星海音乐厅建好后，就先后有阿什肯那吉、傅聪、李云迪等来演出，可我每次提议去听听的时候，她都死活不从；每当家里来了客人的时候，我老想让她在我朋友面前露两手，但开始的时候，极不情愿的她总是恶作剧地故意弹得很糟，让我很没面子，于是也只好作罢；我从来没法说服她和我一起听听CD里的巴赫、肖邦或者贝多芬的钢琴曲，我觉得父女俩这样边听边交流会比较高雅，但她对此很是鄙视：“你连和弦类型都听不明白，还买那么多版本……”她觉得王心凌或者Avil的歌要好听得多。

珠珠姑娘一直搞不清楚为什么我们总是逼着她学琴。现在我可以说了。很多年前，我在厦门读书的时候，就听到关于鼓浪屿高雅生活这样的传说：每当夜色降临，这个家家有钢琴的小岛上那些小洋楼里，就会飘出悦耳的钢琴声……我真的在夜色降临的时候去过岛上，还真听到了树木掩映的窗户里传出的阵阵琴声。那时对这种高雅生活的向往，就像日光岩下的潮水拍打着我的心。所以后来，当我们决定为珠珠姑娘买一台钢琴时，我想的是，也要让我们家的窗户里飘出优美的琴声来。可是现在，我住的这个宿舍区的钢琴绝对不会比鼓浪屿上同样大面积的住宅区里少多少，每晚从天黑开始，琴声便不绝于耳，此起彼伏，竟全是哈农、汤普森和车尔尼一路的乏味旋律，一遍一遍，听得我烦。一过晚上10点，如果哪家的孩子还在爹妈的严格要求下苦练不辍，则常常会招致严重抗议：“这么晚了，吵死了，还让不让人休息啊，太不文明了，丢……” 这骂声很响，在夜里听得人毛发悚然，难怪珠珠姑娘就算是在炎热的夏天里，也总是想关着窗户来练琴了。

珠珠姑娘上学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天放学后的作息是这样的：做作业，吃完晚饭接着做作业，接着是家长的课外辅导，晚上9点开始练琴一小时，等到她10点半上床睡觉时已经精疲力尽了。她没时间看电视（现在的电视节目这么差这么不健康，不看也罢），没时间出去玩（别人家的孩子也忙着呢，反正也没谁跟她玩），没时间做她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使得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真的不知道我家珠珠姑娘到底喜欢什么！

珠珠姑娘2002年考过四级，一年后考过五级后在2004年跳过两级直接过了八级，这是她第四次考级，但愿也是最后一次。“要是我过了十级，以后还学不学？”这话问得我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谢天谢地，十级好歹也算是个头啊。可我这会儿还真的失去了方向感，虽然我知道钢琴不可能成为她以后安身立命的饭碗，但我真的不知道过了十级这个门槛之后她还有什么再练下去的正当理由了。据说，过了十级的学生，高考录取的时候，可以算做特长生享受加分待遇，据说，只要过了八级，就可以到三星级酒店的大堂里弹琴赚钱了……如果说，我花了这么大的精力和财力的投入，只为了达到这么低的目标，岂不是太不合算了。当然，还据说，练琴能够提高一个人的音乐修养，培养人的艺术情趣，啊，真是这样的吗？难说吧，如果一个人的修养和情趣必须通过这种让人不开心的办法来提高，那我宁可不要这样的修养和情趣。更何况，本人我就不会弹钢琴，不仅不会钢琴，什么乐器也不会，还不会画画，不会舞蹈，不会唱歌（唱K算不算唱歌？）——好象和艺术有关的一切我都不会，可我真的没觉得自己没修养没情趣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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