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初恋
三
慢慢的我跟同房的几位病友熟悉起来,一位是上海一家纺纱厂的机修工,他那时的工资有100多元,他说是保留工资,原来他们厂是私营企业,解放后改为国营,国营厂的正常工资一般三四十元一个月。他的病情不重,经常下床走走。
我对面床上那一位病情也较轻,有时甚至端张凳子坐在我旁边聊聊。他说有个女儿在北京上学,但始终没有讲他的夫人,也没见过他的家人来过。他一有空就讲点清王朝的小故事,比如光绪皇帝,隆裕太后如何如何。
还有一位跟我一样,需要卧床静养,年岁较大,他的20岁上下的儿子经常来看他,有时儿子跟母亲一道来,有一次他的爸爸指着我跟他儿子讲:
“那个床上年青人真不简单,从外地考到上海来念书,有些本地人都很难上他读的大学。”其实我没有一点不简单的感觉,倒是有点无可奈何身不由己的想法,尤其是生病时倍感“在家千日好。”不过,这几位本地人都一再跟我讲,有什么事不要客气,他们都会帮忙的。
这位有儿子的长者,似乎解放前很不一般,现在境况有点不顺手。有次他的夫人来时,叫她把他的一件大衣拿去卖,过几天她的夫人来了,她说大衣卖了800多块钱。我们听了都很惊讶,因为当时800块钱相当于普通人的两年工资。
当我床对面那位病友正讲着隆裕太后退位之事时,我隔壁金花病友轻轻的走进来。她看到有人讲故事,就安安静静的一起听,看来她是很喜欢听故事的。此时我真担心她要问我小说中耐尔的事,因为我还不知道最后结局。看来她被隆裕太后孤儿寡母的故事所吸引,一直没有插话,静静的听着。
四
第二天金银花走进来,第一句话就问我小耐尔的事。我讲结局不大好,情结很曲折,我怕讲不好,你最好把书拿回去自己看。我问:
“书上面的字你都认识吧?啊,我还不知道你上几年级啦?”
“高二。”她淡淡的说着。这使我吃惊不小,我还以为她在读小学哩!不仅我吃惊,同房间的人都有同感。我不免要问一下:
“那你今年多大岁数?”
“17。”又一次使我们全病房的人惊讶。依我这个经验不足的人来看,大概11、2岁,怎么一下子就跳到17,我不免把她上上下下再审视一番,怎么看也看不出站在我对面的这位小金花,她已经17岁了。我想这与她生病住院恐怕有点关系,不过,还是讲点别的事吧。我说:
“你要是不住院明年可以考大学了。”她马上回我:
“就是住院明年我也要考。而且要考你现在上的大学。”这一下子使我产生了两个疑问,我问:
“你住院不上课,明年怎么考?你知道我的学校了吗?”
“昨天有同学来看你,我就知道了,原来你的学校就有旁边,在徐家汇天主教堂旁,可对?”我只好默认了。她接着就说:
“我哥哥带我去过那里,那是上海最大的天主教堂。你肯定也去玩过。”她讲到这里我有点难为情了,我只听说过那所教堂很大很有名,真的还没去过。我想把话忿开:
“上次在你身边的那人是你哥哥吗?看上去要比你大得多,我还以为是你叔叔哪!”
“是大不少,但也不像你所说的那样,变成了叔叔,可能你把我看得太小的关系。他经常到医院来看我,来的时候总要带点吃的用的。我们就是兄妹二人。爸爸妈妈都在外面挣钱养家糊口。”
“那你哥哥呢?”
“他也做事了,但拿钱不多,不过对我还算大方。”看来我眼前的这位小金花很善言辞,而且滔滔不绝,现在我有点相信她说的年龄了。还没等我问她现在住院明年怎么考大学,她就接着说:
“
住院的时候我就把书带来了,我自己看比学校老师讲的还快些。”
“为什么?”
“因为老师每个问题都要讲好几遍,有时在学校上课真着急,没办法。”
“所以你就到医院来自学!”
“那也不是,住院是没法子的事,上个月那位老医生给我做了手术,现在恢复得差不多了,可能比你早出院。不过出院后我还会来看你的。”
她很有条理的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表述,仿佛她突然从一个小女孩长成了一个学习老手的高中生。她讲的中学老师上课慢的现象,我到了大学才感觉到的,可她在中学就早知道了。现在想来确实如此,中学老师一页书能讲几节课,大学老师一次课下来几页书,甚至十几页书就过去了。我有时坐在大学课堂上有点奇思妙想,感觉中学老师上课像绣花,大学老师讲课就象踩缝纫机,真无法相比。
听了金银花一番话,自己很有愧色。我没有请同学带课本来,最多只带点消遣的小说,其实带了我也读不懂。看来金银花能在医院里自学不显得着急,而我担心掉课太多急于想出院,这大概是住院心态不同的原因所在吧。
时间不早了,她又像往常一样轻轻的走出门,可这回当我看着穿在她身上那件住院服紫红色棉大衣时,已不再松松垮垮了,那背影放大了许多,内涵也充实了许多。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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