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  流水（三）  

               秋游随感 之 西湖

五

最早认识西湖，是一首诗：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吹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林秀才跑到京城，看到莺歌燕舞、太平盛世，居然还要酸几句。我们这些老百姓跑到北京城，还不手舞足蹈、感激涕零，哪有时间埋怨堵车太凶了。

小时看过关于西湖的人物故事，好像都有些悲剧。不管正史还是野语还是传说，都如是。高宗皇帝杀了岳飞，他赵家就悲剧了，当然岳飞更悲剧，还有苏小小，于谦，幸福的林徽因也关联了别人忧伤的心事。

明天会逛西湖哪些景点呢？没问导游，不知道，不多想。面包掉在地上，黄油朝下的机会和地毯的价格成正比；如愿的机会和期望的高低成反比。想去看的地方不一定会去，不想去的地方，偏偏要去。

而且已经去过西湖两次，还想什么。到了西湖区留下，住宿。留下这个地名有意思，西湖故事里太多离别，一声留下，温馨还是无奈？周邦彦词中女子留情郎道：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进入宾馆，服务员点头微笑，就差一句话：欢迎各位来到天堂。

六

要说西湖不美，肯定是假话。湖光山色、传说故事、历史遗迹、文化氛围，都吸引人。我只是有些埋怨来去匆匆，如惊鸿照影。

早起出行，绿树参合，秋草犹青，到了西湖景区。

如果不是那些典故、那些赴会，飞来峰真的没什么看头。论山的高、险、秀、幽、雄、野、奇，它什么也不算顶峰。但故事可以吸引万千人，我们都是冲着故事来的。所以看过的都忘了，没有亲见的还记得，比如冷泉亭那一联：泉自何时冷起？峰从何处飞来？

这一联很有禅意，因为旁边就有禅师，灵隐寺的济公和尚。大师游戏人间，济世度人。而今的灵隐，檀香袅袅，游客熙熙，度人有几？济世有谁？正应了禅师诗句：明年花落人何在？把酒问花花点头。花惟点头，人独不语。

出灵隐，向湖区，东拐西拐，过净慈，就到了苏堤。苏堤、白堤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不需想着什么典故，对付眼睛，乃至全身，堤柳波光足矣。如果带上家人孩子，我愿意在堤上漫步三天。

秋柳如春，惟是颜色深浓，显得成熟一些。

江南的柳，千丝万缕，惹万千思绪。比起灞桥的柳，多些柔媚、哀婉，少些沧桑、坚韧。江南的柳，还可能系住行舟。实在留他不住，轻舟渐远，还可互答三声、清泪两行、极目天际。灞桥的柳，难不成套得住快马？抬望眼，一骑绝尘，蹄声转逝，人已无踪，伤心得很干脆。

所以北方没有十八相送。

长桥的十八相送，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但大家都愿意是真的。送得如此痛苦，化蝶后就幸福了吗？

同样，大家也都愿意相信断桥相遇，遇到一场感天动地的爱情。白娘子、许仙本来该幸福的，横生冒出个法海，破坏他人家庭和谐。人家讨个老婆，是人是妖，是美是丑，自个喜欢，干卿底事？

白娘子道法高深，却没料到在西湖过自己的生活会遇上法海，可怜一生幸福毁于旁人。下苏堤，坐船向三潭印月，右边高塔突兀，正是雷峰塔。经过重修，金光灿灿，不再破破烂烂掩映于湖光山色间。前次游西湖去塔下看过，旧塔惟余一堆旧砖，霉气森森，白娘子早不知所踪。和尚避于蟹，蛇妖自由了？

想起修苏堤的苏东坡，人品很不错，令人佩服，连济公和尚都说过：今朝偶识东坡老，四大皆空不用参，尤见其豁达。东坡以君子之心度他人之腹，根本没料到同朝为官的御史中丞李定、御史舒亶、何正臣是如此小人，乌台诗案，差点掉命，刑讯逼供的把戏，几个人身体能承受。绵阳籍诗人文同送过两句给东坡，我很喜欢后一句：西湖虽好莫吟诗。东坡先生就算也喜欢，闭上嘴巴，少放厥词，就不会遇上那班同僚吗？

苏堤北边是岳坟。岳飞是我小时候的偶像，到西湖不曾拜谒，有些对不住。岳坟对面苏堤南边还躺着一位英雄张煌言，反清失败，隐匿小岛，等待时机。叫身边人出船买米，遇上很敬业的清政府地方首脑监控已久，抓住买米的人，一番拷打，顺藤摸瓜，逮住张先生。张先生怪不怪自己遇到一个懦夫？另一个例子，豪气过人的秋瑾女士，怎么就遇上告密的乡绅胡道南。

至于寻常百姓，身边不相干的人，或者一个邻居，就可能决定你的一生幸福，问题在于，你不知道你会遇上什么样的人。

名为三潭印月，晚上来该最好，较之湖心亭赏月又是如何？我们没那闲情，没那闲暇，也没那闲钱，来此了愿而已。下船南望，正是我心相印亭上联之景：波上平临三塔影，下联之景，湖中倒浸一轮秋，且待来日。再远处是雷峰塔，有点逆光，阳光参杂佛光，明晃晃的。还是喜欢整旧如旧的风格，雷峰塔就整修得鲜艳了些，转了一圈小岛，可赞风物如春，略感雕栏画栋凡有整修处色调鲜艳了些，缺少沧桑味道。转至北面，湖面开阔，碧柳轻扬，青波微荡，偶有小艇疾驰，一道白浪。远处湖心亭之外，正是孤山、白堤。我说过，和苏堤是我最有感觉到的地方。绿杨阴里白沙堤，可惜只漫步过一次。那次上断桥、行白堤、过孤山、接上苏堤。

梅妻鹤子的林和靖就住在孤山，人人都会念他的那两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和靖先生可谓高人雅士，西去之后，传闻坟墓之中陪葬的竟然是一只端砚和一支玉簪。我查了一下装束史，也许有错，至宋时，玉簪基本上用于女子发饰。联想他的那阙长相思：

    吴山青，

    越山青。

    两岸青山相送迎，

    谁知离别情？

    君泪盈，

    妾泪盈。

    罗带同心结未成，

    江头潮已平。

同心结未成，有个姑娘是他生活中一段经历，还不曾是家人，后来分开。玉簪长相伴，心痛无人知。终生不娶的和靖先生年少轻狂时，遇到了怎样一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