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荻 发表于 2005-9-4 16:13:20

即使第二遍看完《求求你 表扬我》也很难改变自己最初对它的印象，烦躁，恐怖，对于影片论题大于故事性本能的反感。比如回头再看自己在4月18日写的关于该片的感想时，态度上基本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现在再讨论这电影，不会再去重复比如演员表演或是音乐等具体细节内容。

有趣的是，昨日第二次看这影片的下午，遇到anti（新闻评论员，自由撰稿人）的第一面就被他点名说要讨论一下这部黄建新导演的新作。这位平常不怎么关注电影的职业新闻工作者，却一下子被如此一部国产新片所吸引，激发起了讨论的欲望，实在是一件有趣的事。但这一方面成为我对这部电影的一个判断的有力的注脚，即《求求你 表扬我》可以说是一部“论文式”的影片，影片的故事性，传统剧作意义上的所谓完整性、合理性都被这部影片所摒弃；这电影，导演在试图让观众和自己一起，面对冷酷的社会现实一起做一次真正严肃的思考的电影。

说《求求你 表扬我》是“论文式”的，是因为与其说影片讲述了一个故事，但因为创作手法上过于强调思考和寓意，忽视了一般观众的接受能力（这其实对影片的宣传定位极为重要，比如去年的《恋爱中的宝贝》）所造成的阅读影片的困难，不如说其实影片只是给予了观众一个“论题”，剩下的，导演通过多种解释，开放叙事的手法交由观众自行判断。

来看故事，简单归纳可以说：一个人要求一名记者表扬自己，因为自己从强奸犯手里救下一个女孩，但女孩不承认强奸未遂的事实，而为求表扬的人为了濒死的父亲又必须活得这次表扬，记者陷入了道德和事实两难境地……我更相信，上面如此的情境其实从叙事方面就是如此简单明了，影片剩下所有的时间，被诸多展示的细节和太多随处被导演轻易铺排的叙事线索给填满，对于习惯了看好莱坞大片，或者阅读迈克尔·克莱奇顿式“视觉化、动作化”的畅销小说的观众来说，不给黄建新搞晕才怪。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黄建新这次的创作是思想上的进一步向前迈进，但电影艺术创作手法上却是一个次重复，甚至说是倒退都不为过，因为影片中人物的塑造、性格，语言风格化，古城的影像造型等视听语言的使用，这些往常黄建新作品中历来出彩的地方，这次都被磨平，比如最明显的是《求求你 表扬我》中多处使用了横移镜头，不管是有戏没戏，有人没人（开片第一个镜头就是古城墙上低角度空镜横移）。不是说横移镜头本身有问题，而是在全片里视听语言不能有更好的方法让人产生被震撼和主动思考的力量时，那镜头语言的单一性立刻就显现出来。关于《求求你 表扬我》其他创作上的感想，4月18日的前文里说得也比较清楚，在此不赘述。

《求求你 表扬我》不单是一部“论文式”的电影，而且导演试图讨论问题的野心过于强大，强大到一部影片以如此的“命题”情境几乎已经很难去承载。影片讨论的实际上是关于诚信、职业道德、个人名誉等等，但本质是说的是现代人信仰和精神上的缺失带来的社会危机问题，人可以“非人”，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为了自己可以不顾一切。这样的话题，岂是一部电影能承载下来，并且能轻易的完整传递给观众？可以想象，片中古国歌（王志文）这个角色其实就是导演自身化身，深陷困境不能自拔。所以《求求你 表扬我》失掉了黄建新以往作品中总是让人感觉身跳出来看这世态炎凉的感觉，这次导演自己也被裹得太深，跳不出影片，因为从影片中都能看出导演自身思考的痛苦。虽然，和黄导私下接触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非常容易开心和和善的人。也正是这，《求求你 表样我》可能是近来国产片少有的真诚、严肃之作，这思想上的深刻和切入当前国情是我又毫无保留的必须称赞之处。

“今天你是有理想的人，你会觉得，真的，多么恐怖；一个适应了这个社会的人就会无所谓，他会说这有什么呀。所以我说用不着讲对错，自己去感受。 ”黄建新上面如果这么说，我也明白了最初自己看这部影片恐怖的感觉的来源。的确，当范伟淡淡说出那句“我干了她”之后，实在让我寒毛直立。特别是影片结尾，我第一次看下意识从剧情表面理解以为这是超现实表现，而这回第二次看，其实发现导演完全是按写实的感觉来拍的，这结局是多么的令人“憎恶”，对社会现实的无奈和失语的感觉立刻涌现上来。更不用说之前，老人的葬礼一场，瞒得了一般观众，却蛮不了土生土张的南京人，比如也在南京住过很长时间的anti，他就指出那根本就不是南京当地人的落葬习俗，更不用说村长的笑。但如果导演自己说陪葬的“崭新”的奖状的细节，恕我直言，就算是在影院看大银幕，不是看DVD，但我保证100个观众里估计也没有一两个能看出其中的微妙区别。由此看出，这种几乎只有创作者自己知道的创作动机和内容，失去了观众的沟通和互动，是黄建新这部新片所体现的问题之一。

再回头说，为何这样一部电影，思想和故事本身出现了如此的分裂呢？的确，表面上看，导演已经不太顾及整个故事的完整性，思考被放到了第一位，所以影片中太多如“街舞”这样至今我自己也不太明所以的暗喻镜头。所以，我们也第一次在媒体上看到一次又一次，黄建新自己不厌其烦的面对所有人解释着自己的创作意图，主旨，细节不合理性……（9月3日的《南方都市报》B10版又登了一篇黄建新自己的访谈）如果一个导演对自己将要在影院里上映的片子做如此多的阐释和说明的话，我想只能是那些抱着休闲态度去影院的观众的不幸。因为这些本来应是那些发烧影迷，去买了影片DVD回来在花絮里看到的内容，毕竟这不是DVD里面的导演评论音规。

我很高兴中国能有黄建新这样的导演，对我自己而言，他对我的亲近性比张艺谋、陈凯歌更强，比冯小刚更脱俗，甚至可以说他是眼下国内最让我钟爱的一位导演。除却《黑炮事件》因为年代原因我没能在大银幕上看到，但此后从《站直了，别爬下》开始的“城市三部曲”直到眼下这部《求求你 表演我》，每部电影我都是去了影院至少看过两遍大银幕。甚至当年学院有次放黄建新作品回顾展，我从中午12点一直看到晚上12点，几部影片一天内就反复看了两遍。这是我愿意上面如此多废话来为《求求你 表扬我》多说两句的原因。

我今年一直有一个看法，就是1993年的《埋伏》是黄建新作品中具有分水岭意义的一部，《求求你 表扬我》依然没能改变自己的这一判断。《埋伏》是黄建新最后一部真正能具有上面我说那种在深刻观察社会现实的同时，具有那种致命的震撼人力量的电影。此后的《说出你的秘密》《谁说我不在乎》，到这部《求求你 表扬我》内在力量的缺失是让人感到遗憾的。当然这可能跟何平一样，很多非创作的行政工作导致了创作状态的起伏。毕竟《求求你 表演我》是黄建新离开中影第四制片分公司行政岗位后的第一部作品，如果是因为这个影响了创作状态的话，希望下一部能让人觉得“经典时期”的黄建新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