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产局排队一日
一大早起来，随便吃了点，就坐了原房主的车，跟她的会计一道赶往搬到北郊的房产局，共同去办买卖房产的手续。
都怪自己一时考虑不周，当年买了个六楼，没电梯，爬上爬下。虽眼下腿脚尚属利索，但已经奔八十了，年纪不饶人啊！老伴虽年轻几岁，但关节炎时好时犯，上了楼就不想下去。孩子们坚持一定要让我们另外买房搬家，换个有电梯的，以便安度晚年。没办法，一咬牙，硬着头皮买了一套电梯房，交了首付，打算卖掉现在的六楼，结清余款，但一时难以出手，只好先由孩子们垫付，办完过户手续再说。
汽车不敢开得太快，天降大雾，一切全笼罩在冬日迷茫中，莫辨东西，仿佛去往云深不知处，面对迷雾，正如我自己对房产手续的一塌糊涂一样。
今天是第一天，听说办手续非常艰难，不知要排多少天队才能办下来，遭罪啊！这边办着房产，那边还得继续搞装修，过些天还得搬家，忙得不可开交，真是一时不慎，现在自讨苦吃。
干练的女房主是一位成功企业家，她卖给我的只是她多套房产中的一处。买卖房产并非她的主业，她是玩钢铁业的，买房卖房不过是稍带手的业余小玩闹而已。她边开车边说：“老爷子，以前没去过房产局吧？你去了就知道了，那个阵势能吓死你！”
是的，我也早听中介公司说了，天寒地冻，半夜就得去排队，如果年龄大吃不了苦，就得从号贩子手中买号，一个号二百块。想一想，这价钱比起北京大医院的号贩子便宜得多，心中的恐惧也就释然了。
不知拐了多少弯，似乎已经到了荒郊野外，云雾中忽然连续现出几块“市房产局”的路牌，箭头或指左，或指右，拐来拐去，终于，一座与周围荒野极不相称的，极其巍峨的大厦逐渐现露在雾霾中，影影绰绰，云山雾罩，有如仙宫。
大楼周围的路上停满了车，我们的车在这荒凉所在竟很难找到停车位，看来没人坐公交或打的来办事，全是自己开车来，估计到这楼里买卖房子的不会有农民工。
走到楼旁小路拐弯处，在雾霾中竟发现有几家摊煎饼小车，立刻明白，此处远离城市，周围好像全是正在建设中的写字楼，没有任何饭馆，买卖房子的办事人在楼里一耗就是一整天，不免饥肠辘辘，只能靠吃煎饼度日，所以煎饼生意好得不得了，三四个煎饼车都供应不过来。
有一车上的广告最新颖有趣——大饼夹一切！多好，省得一一列举，不管你想夹什么肉蛋菜蔬果品海鲜，它车上“一切”都有。
极其巍峨的房产大厦逐渐现露在雾霾中，影影绰绰，云山雾罩，有如仙宫。
在雾霾中竟发现有几家摊煎饼小车
有一车上的广告最新颖有趣——大饼夹一切！
我们一行三人在雾霾中寻到院门
我们一行三人在雾霾中寻到院门，才发现戒备森严，岗哨林立，验了身份证才能进去。刚收好身份证，走了几米，又进楼门，又要再验一次身份证，只得再一次掏出来，包里带的茶水在机器上被显示，我必须喝一口，以证明瓶中并非可燃可爆的液体。
壮硕的警卫人员一个个戴着头盔，身穿防弹背心，挂着黑色的防暴棒，如临大敌。我不由奇怪，这么远的郊外，难道恐怖分子也来捣乱吗？他们图什么呢？
进了楼门才明白，大厅里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原本宽阔的大厅显得狭窄拥挤，一眼望去，成百上千，不可计数，全在排着各种不同的队，领不同的号，等着办各种不同的手续。恰如女房主所说：“那个阵势能吓死你！”
的确，这儿比任何市场、操场、广场都要人员密集，而密集人群正是恐怖分子下手的好目标，怪不得这么多警力在保卫我们的安全，真得感谢他们对我们的层层盘查。
女房主已看不见到哪里去了，我被女会计指定排在某一个队尾，听说是为了拿一个办某种事的号，而女会计本人则排在另一个队尾，两个队哪个快就算哪个。
重度雾霾的强烈刺激终于令我的过敏性哮喘犯病了，昨天半夜忽然剧烈咳嗽，一阵接一阵，根本止不住，打喷嚏、流鼻涕、鼻痒、眼痒、流泪，胸闷，一夜基本没睡。今早起来浑身瘫软，但人家房主撂下一大堆钢铁企业的紧急业务，专门从外地赶回来跟我一起办事，我决不能请假，只能勉强咬牙跟着去办事。
说实话，我现在恨不得立刻躺在地上，但没办法，只能强打精神支撑着站在队尾。后悔没带个小凳来，又想房产局怎么不搞得再人性化一点儿，干脆弄无数排座椅，每个队伍坐一排连续的长椅，不但人舒服，还能减少夹塞儿插队。
不过再一看周围的各色人等，全都透着精明干练，个个都是人精，从那自信的神色就能看出，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没有他们办不成的事。自然，也没一个人像我这样老而无用，病弱无力，大家肯定都不会嫌累，又觉得自己的想法纯属多余。
又想，难道到了中午，这帮人模狗样人五人六的干部们，也会放下身段像民工似的大口大口咬煎饼？也太掉价了吧？不过看煎饼摊生意那么火爆，恐怕饿极的时候谁也顾不了许多。
不知排了多久，还不错，我的队行进速度明显比另一队快，主要是前面好几位都在往后让——因为这些人都是帮别人排队的，他们办事的业主尚未过来。我马上也要到头了，赶紧喊那位看不见在何方的女会计过来拿号——因为手续材料全在她那儿。谁知嗓子嘶哑，竟喊不出来。只好拨手机，尚未拨通，精明的女会计已经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站在我的位置上了。
终于她拿到了号，领着我一边上二楼，一边给女房主打电话。然后她二人拿了号才能开始去办第一件事——“调档”，意思大概是从房产局档案中调取她的房产信息，打印成清单罢？我不很明白。
一上楼我首先发现有好几排座椅，坐满了等着叫号的人。她俩去“调档”，如果她们调好，我就紧跟着办第二件事——上税。
既然等着叫号，就不用再站着排队了，我立刻像见着亲娘似的直扑座椅而去。找到一个空位，结结实实坐了下来，好像全身都融化在了座椅上似的。
大厅里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原本宽阔的大厅显得狭窄拥挤
一上楼我首先发现有好几排座椅，坐满了等着叫号的人。
坐了许久，酸困的双腿才渐渐缓过劲来，开始注意到周围。
一位穿着翻毛真皮大衣的女子，大概是个南方个体户。抱着一岁多的捣蛋儿子。忽然来了电话，赶紧放下儿子掏手机，熊儿子立刻跌跌撞撞，一溜歪斜地绕过柱子，钻入人堆中，真叫我担心那儿子从此丢失。
妈妈打完电话，发现儿子不见了，闪电似地冲入人群，不多久，把那小子提溜了回来。刚放到腿边，熊儿子又不顾一切地冲向二楼栏杆的玻璃隔断，妈妈只好抱起儿子，让他从栏杆上探出头去往楼下张望，满足他的好奇心。谁知熊儿子挣扎着翻过栏杆，头朝下栽，如果此时妈妈稍微没抱紧，熊儿子就会头朝下直接跌下楼去，脑浆迸裂。
此时另一名看起来比较沉稳的，干部模样的妇女，赶紧过去劝阻这位女老板，让她把儿子放下来。熊儿子不甘心，仍挣扎着脚蹬玻璃隔断，手攀栏杆，试图再一次翻过去……
唉！办房产还得带着惯坏了的儿子，真难为这位可怜的女老板。
熊儿子不甘心，仍挣扎着脚蹬玻璃隔断，手攀栏杆，试图再一次翻过去……
排队等号是对耐心的考验，要准备七八个小时的奋斗。所以出发前便准备好了书，此时正好掏出来消磨时间，但看了不多时，便发现无法集中注意力。因广播里不停地用生硬的电脑组合语言呼唤着：
请，C，2036，号，到，C，05，号，窗口；
………………………………………………
请，D，4178，号，到，D，17，号，窗口；
………………………………………………
本来身体就难受，机械重复的声音搅得我无法静下心来看书，脑仁从烦燥到麻木，最终只得放弃看书。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忽闻背后传来一阵奇臭，回头一看，一位老兄可能饿了，正在吃大饼夹臭豆腐——看来这个臭豆腐也属于“大饼夹一切”的“一切”中的某一味——简直就跟沤了一夏天的茅坑被忽然兜底搅翻了似的，本来就病痛恶心的我差点吐出来。这位老兄也太不讲公德，稠人广众下只管自己吃得高兴，全然不顾别人的感受，没办法，只好转移阵地，另觅空座。
就这样又不知过了多久，会计终于过来了，我以为第一项程序已经完成，该进行下一步了。谁知会计说：
“今天搞不成了，调档一时调不出来，要等三个工作日才能从电脑传到网上！”
我奇怪：电脑里的文档不是现成的吗？全是电子信号，上传到网络不就是几秒钟的事吗？就算网络忙，几分钟也够了，怎么会需要三个工作日？难道72小时电子信号才能走完这一点儿路程！？
会计解释说，因为买卖房屋的人太多，而工作人员太少，他们忙不过来，积压着大批资料，没时间往网络上传，所以只好等。
完了！今天一天算白瞎了，我们十几亿纳税人用巨额的税金养了那么多政府工作人员，前台好几十个服务窗口，后台更不知有好几倍操纵电脑的先生小姐，但人员仍然不够用，仍然忙不过来，仍然要我们再等三个工作日。连先进的网络和电脑也无法使工作效率提高一点，甚至我觉得有了网络效率反而更低了似的。
没办法，只好向后转，坐车往回走。白忙活半天，万里长征连第一步还没走出去。
后来的一天，在大雪中去另一处大楼排队上税
我想不通，为什么我们中国现在楼市如此火爆？是不是人民太有钱了？多得花不完？好像人人都在买卖房子？抑或中国的楼价太便宜？就跟买大萝卜似的？吸引得大家疯狂抢购？或者中国的经济发展太好，社会主义优越性太多，所以人人都小房换大房，单元楼换别墅？一房二房住不完，还得三房四房的储备着，就跟储备冬季大白菜似的？
总之我闹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也甘愿加入购房大军。说来说去还得怪自己，当年一时考虑不周，现在老伴腿不行了，害得我们不得不买房卖房，给原本已经人山人海的购房大军又增添一员，给国家添乱，给政府添麻烦，给繁忙的公务员先生小姐增加工作量，唉！罪过呀！我对不起政府，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公务员，我有罪……
汽车一到家，我一头扎进小区诊疗所，躺下来，喊：李大夫，快快，给我打针，我不行了，哮喘！明天后天大后天还得继续排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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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25 21:1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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