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摹WG油画《去安源》
WG年代,有一幅油画轰动全国,印发了九亿张,超出当时中国人口总数,被认为是“世界上印数最多的一张油画”,创造了中外美术史上的神话。WG后,作者刘春华又拍卖了605万元,创下中国油画拍卖最高记录。这幅不得了的油画就是《去安源》。
但同时画技之低劣也创下记录。1980年代这幅画曾受到石鲁、叶浅予等名家和《美术》杂志的批评,谨严持重的美术史家也指出“其艺术性远远赶不上“WG”后期的一些重要的美术作品”。
1967年秋,我在新大《星火燎原兵团》创建了美术组,天天绘制巨幅油画像,TAM上招手的,大会堂上念稿的,北戴河海边穿大敞的,换着样儿的画。
大概是1968年的某一天,忽然油画《去安源》横空出世。我们美术组的管家——《星火燎原报》的李编辑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张《去安源》的图片,叫我临摹。我一看,画技太差,想表现行进于山颠之上的老人家,穿着蓝色长袍,被朝霞染上了橘黄色,不知道该怎么画,结果蓝色+黄色,成了绿长袍,而且是那种最艳最侉的“邮电绿”。
我问李编辑,这是照片没拍好?还是他没画好?李铁斩钉截铁地说:我在北京亲眼看了这个展览,就是这种最鲜艳的绿!非常漂亮!
我恶心得差点吐出来!李编辑显然一点不懂美术,就这水平还全国轰动?连远处的山头都画得跟一个个蒸坏了的馒头似的,均匀地排列在老人家脚下。
然后我再看看宣传上的介绍,原来是工艺美院的一位学生刘春华画的,怪不得!学工美的搞点民间工艺品,画点年画还行,哪里懂什么油画?如果是中央美院油画系的学生,决不会画成这般模样。
为什么这画忽然如此之热?原来是JQ看了展览,发现了这幅画,大加吹捧,JQ是文艺界旗手,一言九鼎,焉能不火?
我们都知道JQ是演员,懂表演,懂京戏,但这回我算看出来,原来JQ对美术,尤其对油画完全是门外汉,比我们的李编辑高不了多少。
JQ吹捧这幅画,除了不懂美术之外,其实更主要的考虑在政治。我知道WG前有一幅著名油画《LSQ与安源矿工》,是中央美院油画系教授侯逸民画的,那是真正的中国油画家,没学过油画的刘春华根本没法儿比。
说起来早先LSQ也一肚子委屈,曾经说:大家只知道安源罢工是李立三领导的,其实出头露面的是李立三,背后工作全是我做的。解放后,不再宣传“出头露面”的左倾头子李立三,开始宣传“背后工作”的“白区正确路线代表”LSQ,那幅侯逸民的《刘少奇在安源》油画就是为翻这个案而画的。
现在WG了,又开始批判LSQ,于是再翻一次案,把“背后工作”的LSQ推下去,而把最早去安源考察,撒下星星火种的老人家亮出来,让大家知道这才是安源罢工最早的启蒙者,默默无闻的真正大英雄。
刘春华他们一伙儿学生搞的展览恰好迎合了JQ的政治需求,于是一张拙劣的年画式的油画被拔高到了神的位置,被称做“宝像”。
我一开始看画得太差不想临摹,但后来这幅画越吹越玄,全国各地都敲锣打鼓,“喜迎宝像”,各单位都想要,来找我们新大美术组,我不画不行了。还好,书店印出了大量《去安源》的图片,我一看就明白了。这幅画肯定被刘春华的老师加工过了,“邮电绿”变成一种比较复杂的冷暖组合色,大致是橙色朝阳照在蓝长衫上的那种颜色,脚下背景群山的色彩也改得协调了许多,多少有点油画味儿了。
没办法,那就画吧,一幅接一幅,后来订货的太多,画不过来,我就请住在新大后门的新疆油画一把手,艺术学校老师杨鸣山出山帮我。杨老师是经典的俄罗斯画派,色彩全国一流,多少年后中央美院发现杨老师,请杨老师来中央美院油画系任教,但那时杨老师已经决定移居澳大利亚了。
杨老师当年哪能瞧得上这位工美学生的年画?可是没办法,全国都在临摹刘春华,高傲的杨鸣山也无法免俗。他边画边骂:这是什么玩艺儿!还得边画边改,把不协调的年画色彩改成熟透的俄罗斯风格。杨老师画的云彩能从画布上飘出来!
我不但在学校画,毕业分配到南疆,又接着给各单位画《去安源》。前后总共画了多少幅自己也记不清。
正当全国各地大肆宣传《去安源》油画之时,老人家亲自审查了这幅油画,他对画中将他画成身穿长衫不甚满意。他说:“我在安源不是穿长袍,是穿短衣。”这次谈话,通过非正式渠道在人们中间逐渐传开。从此,对《去安源》油画的宣传开始降温。
后来人们又考证,老人家当年并不是走着去的,而是坐火车去的,于是这幅画不但没有艺术性,从细节设计也失去了真实性。
当年挨了批斗的侯逸民WG后再次出山,也画了一幅《在安源》,画的是老人家深入安源煤矿,正在煤窑里的小油灯下跟矿工聊天,宣传群众,发动群众。遗憾的是,不管侯先生画技多高,影响力已完全无法与刘春华的年画相比,全国百姓只知“刘作”,不知“侯作”。
这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WG中几乎所有知名画家全关了牛棚,只好轮到工美学生刘春华出来耍猴戏。
但因为产生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又恰被JQ看重,完全出于政治需求,此画被吹上了天,刘春华也因此名利双收,后来不但成了北京画院院长,还拍卖《去安源》获得巨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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