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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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汉科小说 |
司汉科
虎林,这是她不敢想,也不敢碰的一个地方,她在梦中常梦到的地方,小时候,她常在梦中惊醒时大喊大叫,每到这时,她的养父就过来把她推醒,抱着她睡,她的养父为了她,一辈子没敢娶,就怕有过多的人知道她的身世,保护她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
虎头,那个地下工事还在吗?那个开拓团的村子还在吗?他很想去看看,重温她儿时的梦,那里有她的父母,有她的小伙伴,有她的欢乐。但她不敢,只能在梦中梦中无数次回到那里。
他的父亲是在这儿自杀的。
那时,她才4岁的小姑娘,但她记事了,什么事都记得。
那天晚上,天色有些黑,黑得让人发慌。
那个连星星都不眨眼的晚上,外面很乱,一片哭喊声,到处是嘈杂和混乱的脚步声,远处还有炮声和枪声。
村里所有的房子都变成了火海,不少人家不是被烧死,就是被开枪打死。
有的一家一家的自杀,先是男人把孩子老婆一枪一枪地打死,最后自己自杀。
她的父亲左左木军服上满是血迹,两眼冒着绝望的蓝光,走进了屋,手里还拿着一把军刀,刀上还在滴着血。
他的父亲是虎头要塞的一名将军,什么官她不知道,但总是有一些下级官军找他,他总是咆哮着训斥着他们。
他对他的妻子秋之助说,我本来也想让你们为天皇尽忠的,但是,花子还是太小,她是天使的女儿,我不忍心杀你们,你要回到祖国去,一定要回去,不管多难,对吧?
秋之助一下子跪到了左左木面前,说,我可不可以和你一块尽忠呢,求你了,别让我和花子离开你啊。
左左木给了她很大的一个耳光,说,不可以,为了我们的孩子花子,你要活下去,懂吗?
秋之助突然过来抢左左木的军刀,挥手就向自己的脖子抹去,左左木下意识地把刀踢飞了,他一下子把她踹倒在地,说,死还不容易吗,你这个蠢女人,花子怎么办?
秋之助看着自己宝贝女儿在哭,她的心都碎了,她一下子抱住左左木的腿不放,号啕大哭起来。
左左木把她扶起来,眼睛有些湿,他过来抱起了花子,说,花子,你要和妈妈回家,爸爸晚一步走,要乖,听妈妈的话,处理完军务我会日本的家找你们的。
左左木的眼睛分明在流泪,花子一边擦一边说,日本好吗?想和爸爸在一起看樱花。
左左木说,好,有樱花,在富士山下,很漂亮很漂亮的,将来,妈妈会带你去看的。
花子说,给我摘一支樱花戴在头上,行吗?
爷爷家的园子里有很多,让姑姑给你摘。
左左木放下花子对秋之助说,你现在就收拾一下东西,一会儿我派人来接你们。
晚上启程去虎林,然后坐火车去哈尔滨,有去旅顺的火车,有人安排回国的行程。
他们很快就集中在了一起,由6名日本兵带队匆忙上路了,有的连准备都没来得及,只带了些干粮、炒面,被单、毛毯还有些换洗衣服就上路了。
好在这是8月的天气,不算太冷,不需要带太多的东西。
花子记得,从虎头到虎林的一路上都在打仗,枪炮声让他们这些逃难的人不敢走大路,带队的兵只好带他们翻山穿林,朝着虎林的方向。
大山里森林密布,河流交错,根本无路可走。有时,走着走天就下起了雨,连绵的小雨总是在下,白天有阳光还好说,到了晚上,他们这些人冷得浑身打颤,又无处可躲。
再加上蚊子的叮咬,饥饿、寒冷和恐惧让这些妇儿童的身体出现了问题。
有的感冒,有的打摆子,有的脚被扎感染了,有的被蛇咬了,有的吃蘑菇中毒了。
花子太小,品尝不到未来路途有多少艰难。开始花子还有些好奇,没见到过这么多的野花,不时还有花鼠和野兔在林子里跑来跑去,总是好奇地问这问那,她的妈妈也乐意为她指指点点。
没过几天,她就没了精神头,后来, 就像花一样打蔫了。秋之助只好背着她走。
走着走着队伍拉得越来越长,后来有的就走散了,有的干脆离开队伍独自找出路去了。
带队的兵有的也没了影,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只剩队长泽山。
饥饿和寒冷让秋之助连续几天高烧,她每走一步,两眼冒金星,都会用尽全身的力气。
花子饿得没有力气,整天昏昏沉沉,她只好在休息的时候给花子找些野果子,后来,野花、树叶只要能够到的东西她都吃。
每天都有倒下的孩子和妇女,他们永远站不起来了,路人就像没看见一样,连看一眼的心情都没有。
秋之助的脚掌被一截树棍扎了一个眼,她费了很劲才拔下来,从此,她更无法走路,到后几天脚就感染了,脚胖得和馒头一样,她只好打个树叉当棍子拄着走。
带队的队长泽山过来帮她背花子并搀着她走,他对秋之助说,“秋之助啊,我可要说句你不该听的话了,假使一个人能活着,何必两个人同归于尽呢?”
她明白泽山说话的意思,背着花子,可能两个人都得死去。
但是,她不会丢掉花子的,她宁可选择两个都去死。
150

到了下午太阳偏西的时候,队长泽山把大家带到一个小河边上,望着小河,大家谁也无力过河,他让大家休息,他去找河面窄的地方过河。
他沿着河的上游走了好长一段,发现河面越走越宽,他失望了,他知道,是他带错了方向,让这个队伍走到了绝境,他对不起左左木将军。
他思绪很乱,脚步也乱,怎么回到大家身边他也不知道,他想,只能以死回报左左木将军了。
回来后,他对秋之助和大家哭着说,我对不起大家,更对不起左左木将军,他说,一定让我带着你们回家,我没用,没有完成任务。
秋之助说,我们没有错怪你啊,你带领我们走吧,一定会走出这片林子的。
泽山摇着头,仰天大笑,“我要效忠天皇去。”
秋之助说,你把我们仍下不管了吗?那我们怎么办,也会死去的。
泽山向小河中间走去,留下夕阳的背景很长很长,他头也不回地说,你们各自找出路吧,再见了。
说着,他唱着他家乡北海道的民歌《北国之春》,向小河走去。
亭亭白桦,悠悠碧空,微微南来风,木兰花开山岗上,北国的春天啊,北国的春天已来临,,,故乡啊故乡,我的故乡,何时能回到你的怀中。
一直唱到到把自己淹没,歌声才随河水飘去。一只破军帽漂在了水上,军帽打个旋漂也随河流走了。
有的妇女下河把孩子浸到河里淹死之后也学着泽山的样子边唱着歌边向河里走去,有的把孩子背好,一道又一道把孩子绑紧,向河里走去,直到淹没。有的作个木垡把孩子放在上面,推到河里,看着孩子漂到远方,自己再跳河里去,有的没有死,冲到了岸上活了,就继续走。
秋之助也想在这条小河结束自己,她知道,她无论如何也走不出这片林子了。
等大家都跳进河里走光了,她把奄奄一息的花子放到附近的一棵大柞树的树叉上,用背带把花子固定在树上,之后,把白色的被单撕下一条系在树上,好让人看到。
她把仅有的半个馒头放到花子的包里,她一边哭着一边回头看着她的花子,她的心都碎了。
秋之助也冲到了岸上,她没有死,她也随活下的人走了。
这声音细小孱弱,在林子里的各种声音里没人能分得出来,但秋之助听到了,这声音就是从花子的嗓子里传过来的。
她本能地往回跑,她不能就这样一个人丢下花子走了,花子是她的全部,只要和她在一起死活不重要了。
秋之助跑到河边,疯一样地向河里冲过去,边哭边喊,花子,妈妈来了。
花子看到了妈妈,她以为妈妈不要她了。
花子看到妈妈在河里挥动着她戴在头上的红丝巾,跑到河中间,很好看,一个大浪打了过来,她的妈妈就没影了,在下游的地方又露了一下头再就没上来。
花子哭声突然大了起来,这哭声他妈的,也太大了点,传遍森林,传遍天空,让白云停留,让百鸟失声。
选自司汉科的长篇小说《父亲的战车》:http://culture.hljnews.cn/system/2014/02/20/010061448.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