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警察街,就是松花江九站码头了。据史书记载,哈尔滨松花江江面上出现的第一艘汽轮船,当年就停泊在这个地方。那是一八九八年六月六日,修筑中东铁路的俄国副总工程师依格纳齐乌斯、第九段段长希尔科夫等人乘“布拉戈维申斯克”号轮船首航抵达哈尔滨。帝俄公然宣称这一天是“哈尔滨的诞生日”。说希尔科夫是哈尔滨的“开山鼻祖”。
四月下旬的松花江,正是江面上跑冰排的日子。那一块块巨大的冰排,互相追逐着,撞击着,不时发出震耳的轰鸣,溅起巨大的水柱,景色十分壮观。
文珏凝视着一江怒涛,心潮翻滚,思绪翻腾。她恨万恶的日本鬼子夺去了她父母的生命,逼得她有家不能归。她恨三姨的凶狠恶毒,她恨三姨夫污辱她这个弱女子的色魔。落井下石,人们怎么都这样绝情绝义呢。今后自己如何在这个豺狼当道、魔鬼横行的社会驻足呢?文珏绝望了,彻底的绝望了。
她凄楚地坐在小皮箱上,望着西天上一大片乌云正吞噬着最后一抹晚霞,死吧,这个社会上已经举目无亲了。想到死她平静了许多,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朝汹涌的松花江走去。突然,传来一阵男人轻薄的笑声:“小美人,干什么去,什么事情值得你伤心落泪呀?”“是情人甩了你,还是男人不顺心?”“没关系,有我什么问题都解决得了,跟我们哥们开开心,保你满意。”
文珏抬头一看,见三个油头粉面的流氓将她围在中间。“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我们什么也不干,想陪陪你玩玩。”
文珏想夺路而逃,一个尖嘴猴腮的流氓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另一个胖子竟搬过文珏的脑袋看了看说道:“哈哈,咱哥们今天艳福不浅啊!在整个荟芳里也找不到这么动人的小妞,哈哈。”文珏吓得尖叫起来,“放开我!来人啊,救命?”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流氓低声吼道:“住口,你他妈再喊把你扔到江里喂鱼。”他又对那两个流氓命令道:“把她弄到那个林子里去,咱好好开开晕!”
三个流氓架着文珏走了几步,突然从江上俱乐部方向匆匆走过来一个青年,只见那青年厉声喝道:“住手,你们不要命了!”三个流氓停住了脚步。还是那个脸上带疤的流氓先开了口。那流氓走上一步,拍了拍腰间的刀子,“朋友,你也想抽个头?”“混蛋,抽你妈的头,你们瞎了眼,也他妈不看看她是谁?”那青年毫不示弱。三个流氓重新打量了一下文珏,然后面面相觑。那个胖子壮着胆子问:“她,她是谁?”
“白受天警佐的小姨子。”那三个流氓一听白受天三个字,就好像全身通了高压电流,一齐松开了手。“走吧,跟我到局子里走一趟吧。”那个青年从西装的口袋里掏出个小蓝本子朝三个流氓一晃。“哎呀,我的妈呀,大爷饶了我们吧……。”三个流氓扑通扑通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一样,而且还一个劲地哀求:“我们有眼无珠,冒犯了小姐,我们该死,大爷饶过我们这一次吧……”
文珏被眼前的事情弄懵了。“白受天”是谁?为啥这些人怕得要死?这青年又是谁?她恐慌地打量一下这救命之人,那青年刀条脸,白净的刀条脸上长着一双斗鸡眼,约摸有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那刀疤脸的流氓忽然想起了什么,忙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票子,数都没数便塞到那青年手里:“大爷高抬贵手,高抬贵手,这点小意思,给小姐压压惊。”那青年走到文珏面前:“小姐,怎么处理他们?”文珏惊魂未定:“让他们走吧。”那三个流氓连忙向文珏磕了个响头,撒腿跑了。
那青年急切地道:“小姐,快跟我来,一会他们回过味来就糟了。”说着拉着文珏的手朝灯火通明的高士街跑去。二人跑到了高士街,文珏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那青年止住脚步,好一阵捧腹大笑。他见文珏惶恐地看着他,便马上严肃地问:“这么晚了,小姐怎么能一个人到江边来呢?”“我……”文珏惊魂未定,心里怦怦跳着。那青年仔细打量了一下文珏,很温和地问:“小姐不像是本地人?”文珏轻轻点了点头。“小姐,你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文珏鼻子一酸,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别怕,有什么为难着窄之事尽管对我说好了,我会尽力帮助你的。小姐还没吃饭吧,走,咱们到宴宾楼(原市政府大楼)去,听说那刚开张,咱们也去捧捧场,咱边吃边谈。”他不由文珏分说,叫过一辆出租马车,两人直奔石头道街而去。
文珏仍然心有余悸:“先生,您是警察?”那青年狡黠地一笑:“我是吓唬他们,其实那蓝派司是假的,对付这帮地痞流氓,就得先声夺人。”“那……白受天是谁?”
“你连白受天是谁都不知道?他是哈尔滨警察厅的警佐,著名的“馏白菜叶”,四霸天之一。夜里小孩啼哭,只要一提白受天来了,小孩马上不敢哭了。“请问恩人尊姓大名,在何处高就?。”那青年从西装上衣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张名片递给文珏,文珏借着路灯的灯光看到名片上印着“道胜银行通事万保康,地址哈尔滨特别市南岗车站街十五号。”“万先生,真谢谢您了,今天若非您鼎力相救,我恐怕要落入虎口了。”文珏内心充满感激之情。“没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乃是人之常情,小姐,请问芳名?”“华文珏。”说完,文珏羞怯地低下了头。

说话间,马车已停在了颇有名气的宴宾楼前。万保康付了车资,便领着华文珏走进了灯红酒绿的雅座间。万保康十分内行地向女招待招了招手,女招待轻盈地走了过来,万保康点了几样菜,又点了一瓶葡萄酒。少倾酒菜上毕,二人便吃喝起来。起初华文珏很是局促,但万保康显得很殷勤。万保康一杯酒下肚后,便关切地问文珏,“华小姐,您来到哈埠是投亲还是求学?”华文珏自从来到哈尔滨,除了遇到象三姨和三姨夫那种见利忘义的小商人就是那些欺强凌弱的地痞流氓,还没有遇到象万保康这样彬彬有礼温文热情的年轻人,她心头一热,情不自禁地抽泣起来。
“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我一定想尽办法去帮助小姐的。”文珏像遇到亲人似的,把憋在肚子里的苦水全都倒出。听着文珏的诉说万保康时而长长叹息,时而愤慨不已。“小姐在哈埠可有什么亲人?”“在这里我没有亲人……我爷爷在香港,我舅舅在重庆,我有心去找他们,可千里迢迢……”文珏说不下去了,两行热泪又流了下来。“不要悲观失望,天无绝人之路,凭着小姐的美丽外貌,又知书达礼,在哪还不能谋个差事。”万保康宽慰地劝道。“流落异乡,举目无亲,我哪里去谋求一份差事呀!”
万保康将一杯果酒一扬脖灌进肚内,然后拍着胸脯道:“这事包在我身上,你放心好了。对了,您随身有照片吗?”文珏迟疑了一下:“要照片干什么?”“我认识一家贸易公司的经理,他们公司要招聘一名女写字员,要容貌漂亮的年轻姑娘,我考虑一下,我看您去他们准能满意。”“我真的能行?”文珏有些高兴了。“所以,您先拿张照片,先让他们看看,他们如果中意,我们再去应试。”文珏连忙道:“照片我有好多,爸爸以前很喜欢照相,他从日本回国时,带回来一架相机,给我拍了好多照片,请您选一张吧。”文珏说着从小皮箱里拿出一本相册递到了万保康面前。万保康眼睛里闪着激动的光,边看着照片边叹道:“您的玉照太美了,太美了”。他话题一转:“请问小姐今晚在何处落榻?”“我只好去住旅馆了。”文珏叹了口气。万保康装做不好意思的样子:“如果小姐不介意的话,我家倒是有地方。”
文珏脸顿时红了,她忙谢绝:“万先生,谢谢您,今天就够麻烦您的了,我拐随便找一家客房住吧。”“也好,男女有别吗。”他选好两张照片,然后把照片放进蓝色派司里,小心翼翼地放进上衣口袋。不知为什么,他偷偷抿嘴一笑。
吃过饭后,万保康主动付了账。他叮嘱文珏明天中午十二点准时在这里见面,叮嘱完后匆匆而别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宴宾楼前是一片喧闹的八杂市。文珏从一个个声嘶力竭的小摊贩前走过,在市场附近找了一家小店住下了。
这天夜里,她躺在床上久久不能睡去,我挣足了钱,一定到重庆找舅舅或是到香港找爷爷。她梦见了爷爷慈祥的面孔……接着,她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在一块腥红色的地毯中间,为一群陌生人跳舞,跳哇,跳哇,她累极了……

图片说明:题图为松花江边太阳岛冬景
文中图为“宴宾楼”,曾是哈尔滨市政府,后拆除成为哈一百前面的广场。
尾图为松花江老江桥伪满时日本人建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