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尤迦璃醒过来的时候，地铁列车里面已经站满了人。

我睡着了？一直在车厢里没有人管吗？尤迦璃不好意思的扒拉了一下头发，怎么回事儿？！列车员一定当我是流莺一流的人了。昨天晚上……啊！赫赫！

尤迦璃唰的一下站起来，才发现手中没了赫赫的踪影。四下一望，却听到熟悉的“汪汪”叫声——是赫赫！它正兴高采烈的钻过重重人腿，朝她奔过来呢！

尤迦璃一阵惊，一阵喜，用尽全身力量抱住了赫赫，喃喃的说：“你吓死我啦！小坏蛋！我就说你没事的！你那么顽强，怎么会有事哩！”赫赫兴奋的在她脸上乱舔着，尤迦璃急忙阻止它：“再调皮人家可要骂你了哦！”上海市区已经不让遛狗了，尤迦璃担心的望望四周，还好，没人向她投来一点注意。

车厢里很暗，好象有灯坏掉了的样子，就算在隧道里也不该那么暗啊，乘客们的脸和身影都好象看不清楚了。不过尤迦璃也不在意，她沉浸在一种劫后余生的欢乐中。再说一个人坐地铁惯了，周围再多人都视若无睹。

过了良久，尤迦璃才突然醒悟过来，捅捅赫赫的头说：“哦，别坐地铁了，我们回家吧！”对，回家，洗个香喷喷的澡，然后到网吧里面给敏行写封信，告诉他，她和狗狗一切都好，然后就买份今天的报纸，重新找个职位……赫赫没事，尤迦璃感到充满了希望。

奇怪啊，这站似乎特别特别的长，车厢里面也是出奇的安静，报站的喇叭象哑了一样。尤迦璃又不好意思问别人列车是走哪个方向，刚才自己糟糕的睡相已经成为大家的笑柄了吧。无所谓了，反正不用上班，怀着轻松的心情随便坐坐地铁也挺好。想想大学的时候还有些追求，每次坐地铁的时候都在心中给同乘的陌生人们画速写，那是她的拿手好戏，虽然也曾想过发挥绘画的天赋，做个画家什么的，不过尤迦璃心里明白的很，家里的条件是绝对不允许她那么潇洒的。

前方亮起来了，呼，终于到站了。

原来是“世纪公园站”，看自己都坐到什么地方了！车门“噗”的打开，尤迦璃并没有打算下车——还远着呢！等车穿过了市中心才到她住的街区。

这个站因为很新，人又少，总给人凄凉冷清的感觉。列车又迅速的启动，将它一下便抛在了后面，再次呼啸前进。

好想回家啊……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尤迦璃开始觉得烦躁起来——快点到才好啊。赫赫不知愁滋味，在尤迦璃脚旁傻傻的望着她。

越来越多的人挤上车，还好，没有夏天拥挤空间里特有的臭味。仔细看看，似乎今天早上天气转凉了，人们身上都变得臃肿了。大家都换上了厚外套啊，尤迦璃想，现在的天气真是说不准哩，小的时候温度都是规规矩矩的，才不会说变就变。不过该死的夏天我可受够了，如果和敏行相识于专培养细菌的这个高温季节里，恐怕根本就不会发展出这段感情出来。

敏行……好想见他啊……这破车开的好慢！

我必须早点回去……

开过了十几站，终于周围的站台风景变得熟悉起来。

到了！尤迦璃兴奋的几乎要叫出来了，抱起赫赫，脚步虽然沉重，总算顺利挤到车门附近。

人们开始鱼贯而下。不着急，车门还开着呢，尤迦璃想，就可以回家了!

轮到尤迦璃下车了，奇怪的事情却发生了：她一步也迈不出去！脚完全不能动弹了！

就好象有堵墙挡在了门口，尤迦璃无论怎样努力都没办法到达月台上，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车门关上，列车又再开动。

尤迦璃看到自己还穿着双拖鞋，觉得很不好意思，坐过站了，一定是昨天太累了，只好下个站下车再坐回来了，没关系。

漫长的一站哟，好累人，我想回家。

但是，一站，又一站，都快到终点了，还是一样，尽管尤迦璃可以走到车门旁，就是下不了车，列车以外的地方，一步也踏不出。

“天！” 尤迦璃低声的呻吟起来，她觉得自己被幽禁了！

还没等她想清楚，终点站到了，车厢里剩下的稀稀拉拉几个人也下车了，唯独剩下尤迦璃和赫赫。

清洁阿姨上车来了，看也没看尤迦璃她们一眼，挥舞着拖把忙活开了。

“大姐，我要下车啊！” 虽然觉得这么说很可笑，可是尤迦璃只有病急乱投医了。

没有回应，阿姨好象根本没有她这个人似的，七下八下打扫完就下车了。

列车开始掉头。

尤迦璃呆呆的站在门前，面对着她刚刚发现的一个现实：玻璃上根本没有她的倒影。

“我死了吧。”

这是唯一的解释了。尤迦璃想了很多东西，最后得到的结论只有这个。

我是怎么死的呢？没人可以告诉我了，自从我有意识以来就在这地铁里了，可能是被列车压死的吧，魂魄就跟着这列车了。我真是不小心。妈妈爸爸和敏行他们知道了吗？我现在怎么办呢？留在这里直到永远吗？

列车永无止境的旅程又开始循环了，尤迦璃抱着赫赫，任由人们穿过她们——还有什么比你一觉醒来觉得世界很美好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死了更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呢！！

开啊，开啊，一直开着，尤迦璃时而清醒，时而恍惚，一生所经历的，事无巨细都变的十分清晰。她也尝试着和乘客沟通，无论是谁，希望得到些回应。遗憾的是阴阳相隔，虽然她渐渐的能够看的更清楚了，其他乘客也如木头一般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在地下是没有时间概念的，也是，都死了还要时间来干什么！可她还是不甘心，每天都要藏在别人身后看报纸，所以她知道，她“醒”来的时候，距离她的忌日已经过去了三年多的光景。敏行回国了吧？也许不会回来了，这里已经没有她了，尤迦璃很努力的找，也从没有在地铁上遇见他。

在那边娶妻生子也好，说不定和我一样每天坐着火车上班呢，是那古老的山手线……

就这样，尤迦璃的第五个忌日快到了。

又是一个下雨的早上，尤迦璃和赫赫将脸贴在窗户上等着看月台上的景致，当停靠在她家所在的那个站之前的一个站的时候，列车突然停下来，很久都没有开动。月台上的人紧张的奔走相告，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

出轨了？还是……尤迦璃感到心里发毛，不敢往下想了。

果然，等到列车再次运行并停靠在下个站时，她们看到，对面的列车无力的瘫痪在路轨上，月台上除了忙碌的警察和救护人员以外，围观的人也有好多。地板被滴着水的雨伞和胡乱的脚印弄的乱七八糟的。

一个穿着美式军装风衣的男子背对着她们，仿佛也在看热闹，他的身影让尤迦璃怦然心动：真像敏行啊！

那男子晃了几下，有些犹豫的缓缓转过身——

列车开动的刹那，尤迦璃看清楚了他的脸，赫赫也跟着狂叫起来——

是敏行！是他！

列车轰轰的进入了隧道，月台和它的杂乱转眼便消失了。

尤迦璃捂住自己的嘴巴，当然没人会听到她叫喊，纯粹是心理安慰。

就这么又转过了一圈，又在终点等了挺长时间，于是往回走的时候便特别拥挤。尤迦璃心急如焚：快！让我再看他一眼！

列车又再次行驶到出事的那个站台。

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列车也都正常运行了。

人们都上车了，尤迦璃才发现敏行一直就站在车门外的黄线以外。

而且他看着她。

两个苍白的脸孔对视着，又同时苦笑了一下。

车门关上，列车出站。

一对人儿又再次分开，就这么困在了彼此的空间里。

 

你又是被困在哪里了？

 

（完）

2001－1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