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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上海山手线（上）
(2007-09-28 10:2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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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原创 |
分类： 另类文学 |
尤迦璃看看腕上的手表，太好了，时间刚刚好，这些天天气太热，她一直失眠，昨天晚上吃了安眠药，还担心今天早上起晚了呢。就快到年终职员考核了，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什么差错，任何小错误都不可以。
人潮如水，将如同沙粒一般的人们冲到站台上，中间的大多数表情呆滞，步履匆匆。偶尔几个早起的旅游者，带着兴奋的表情大声的嚷着什么，他们的脸孔太不协调，总会引起某些人的厌恶，无疑为上海人排外这个理论增加了更多的说辞。尤迦璃有些羡慕的看着他们，恍惚间又仿佛见到了当年的自己。初考上大学的她，也曾经如此怀着崇拜的心情在地铁里第一次感受到了大都市的嘈杂和活力。也许那个时候她的心中已经埋下了愿望，终有一天，她也要在这人海中奋力的挥桨，游到她无限憧憬的上游。
她必须更努力，她的起点可不比土生土长的上海孩子。
敏行一定比她更清楚这点，因为他们的境况如今是一样的了。
当初他毅然决然的登上飞机之前，还在对她重复着那句话：“我会回来的，我出去的目的就是为我们俩创造一个更美好的未来。”她微笑着一如既往的点头，尽管他捧着她的脸的手在微微颤抖。
尤迦璃想要相信，她必须相信，否则她不知道还能相信什么，她也无力去想所有可怕的可能，那些可能绝没有老板对她蔑视的一笑那样使她感受到极其真切的兵临城下的战栗。
约定了哦，好好的活下去，等我回来。
是的，这是尤迦璃和敏行的约定。都说谎言重复了一万次就成了真理，希望约定重复了一万次也能成为现实。
接待处急促的电话铃声让尤迦璃打了个寒战，她的身子习惯性的再挺直了一些，迈入战场了，她要提高警惕。哦，电话，和敏行已经有些日子没有通过电话了。东京的物价太贵，连上网费敏行都负担不起，只有在打工的地方偷偷的发E-mail。敏行笑着说她真的不用太担心，他实在是连妓女都叫不起。他去哪里都背着大背囊，连乘坐山手线去打工的时候也如此，好收集人家顺手扔掉的杂志报纸，换些卫生纸。尤迦璃知道这些，可是上次她还是忍无可忍的浪费了昂贵的电话费，和敏行大吵特吵了一场，为什么呢？忘记了，总之是小事吧，或者只是为了感受到他真实的存在，告诉自己他不只是一股股的电流。
穷，从学生时代他们交往开始，就是他们已经习惯的了。虽然敏行是地道的上海人，但也正因为他是上海人，他的家庭对于来自边陲小城的尤迦璃充满了理所当然的戒备和敌意。尤迦璃对此并不在意，这些面孔相比她每天要面对的战斗还算容易对付的。
夏娃是亚当的肋骨啊，因此爱情也只不过是男人的那么一条不重要的骨头。尤迦璃却的确感到，对敏行的爱情是她的脊梁骨——要不她怎么撑过每一天呢？
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电脑，不一会儿赫赫的小脸就闪现在荧光屏上了。这是敏行留给尤迦璃唯一的活的东西，一只他拣回来的流浪小狗。敏行妈妈对小狗誓不两立的态度让敏行只好将小家伙塞进了尤迦璃狭窄的住处。赫赫腿被打断了，发育不良，身上都是疥疮，当时的状况只能用恐怖来形容。尤迦璃后来问过敏行，他怎么那么肯定她一定能收留赫赫并且给它很好的照顾，敏行搂着她说，我了解你啊，你执着，而且爱我，我的任性你一定会给我善后，不会让我失望的，我走了以后它还可以陪你，多好！
早知如此我才不会显得那么坚强，我会一直哭泣到你答应留下来，尤迦璃有些幽怨的责怪着自己。
“小尤！经理叫你！”经理秘书端着一杯咖啡走过尤迦璃的桌前，小声叫她，她身上浓烈的香味几乎让她窒息了。
尤迦璃故作镇静的站起来，整理一下裙子，一大早的，他有什么事情啊？
经理还不到35岁，一副少年有成、盛气凌人的样子，是个典型的工作狂，从来就是不把下属累的人仰马翻就浑身不爽，连家也安在了公司办公室上面的酒店房间里。尤迦璃之所以对他还有一点点的好感，是因为他也是留学日本回来的，对这样一个和敏行经历过同样苦难的人，尤迦璃不能那么残忍。
经理沉默的望着窗外崇山峻岭般的钢铁森林，双层中空玻璃将城市变得寂静得如此古怪。尤迦璃手足无措，如坐针毡。
“小尤，”半晌，经理才说话了。
“是的，经理。”
“你是个很有能力的职员……”
所有好听的赞扬后面总是无一例外的跟着利刃万把，尤迦璃感到一阵眩晕。
“很可惜，不过……我想告诉你，请你今天收拾一下东西，明天不用来了。”
“…………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你的工作马上有人接手的……”
“可是……”
“你这半个月的工资等下个月15日上来拿吧……”
尤迦璃几乎要跳起来了：“经理，至少让我知道为什么要辞退我！！”
经理眼眉一跳，说：“你真要知道？问问你自己吧！”
尤迦璃心里嘟囔了一句：莫名其妙！
经理看她没有反应，脸上浮起了苛刻的嘲笑：“我知道你不是大城市来的，可是你也太不注意自己的个人卫生了吧！你老是这样，其他的同事怎么工作？！我怎么可能用你？简直是破坏公司的形象啊！”
“您说的是……”
“你自己根本没有察觉吗？哼，我不管你家里养了什么东西，上班一定要拾掇干净了才来啊。我打第一天开始就一直忍受你的那阵味道，老实说，大家都投诉你让我也很难做的。”
原来如此！尤迦璃望望自己裙子上还粘着的几根狗毛，苦笑，没想到栽在这上面。
现在我明白为什么大家都那么喜欢用香水了。
尤迦璃抱着小小的纸箱子，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逛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直到毒辣的阳光褪去，日行的生物都退回到自己的小壳子里，夜行的东西都出来张牙舞爪。
走过一个大垃圾桶，尤迦璃将手中的东西统统塞到那个黑漆漆的大嘴巴里。
快回家吧，地铁就快收车了，打的如今太奢侈。
也好，赫赫还没有完全康复，现在可以多些时间照顾它了。以前每天忙的昏头转向，自己还顾不上自己，每每置它乞怜的眼神于不顾，最后得到了什么呢？哼，可笑呢。
茫然的离开地铁站，脚上套着高跟鞋虽然疼，还是要坚持走完接下来的十分钟。将来有了钱，一定要住在地铁附近！呸，真是没志气，应该买自己的车才是啊。
好不容易走回来，推开门，赫赫没有象以往那样扑出来。
怎么了？恼我了？尤迦璃一边叫着它的名字，一边往房间里望去。
房间里一片凌乱。
赫赫黄色的身体孤独的躺在它的一堆呕吐物中。
尤迦璃在它面前跌坐下来，眼泪惊恐万分的摔出眼眶。
捧起赫赫的脸，它的眼睛还是大大的，湿润的，放大的瞳孔中映照着尤迦璃扭曲的面孔。呼出最后一口气的嘴，和伸直的舌头，都已经变成骇人的紫色。
尤迦璃直直的望着这只上午还活蹦乱跳的小家伙，这个刚刚害她失去了工作的小家伙，手中已经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它，它的玩具还在它的窝里呢，它的饭盆里还有早上的剩饭呢，它爱吃的狗饼干还放在壁橱里呢！
尤迦璃随手抓过赫赫惯用的毯子，把它僵硬的身体裹住，夺门而出。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它还没有死！！！！！！！！！
我要去找兽医！找我工作那个繁华区的最好的兽医！
那个工作狂的经理，一定还在办公室里面奋斗吧！现在我的狗死了！你开心了吧！所有的人都开心了吧！现在没有人可以用那么无聊的罪名否定我的工作能力了！我把赫赫给你们看！现在就给你看！看看吧，看看吧，我的狗已经死了，你们还有什么话说！！我唯一的亲人现在死了！！！
尤迦璃穿着拖鞋没命的狂奔，咬牙切齿的紧紧搂着赫赫，任由路人奇怪的眼光流连在她不停淌落热泪的脸上。
尤迦璃冲入地铁口的时候，最后一班地铁进站的预告声音刚刚响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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