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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中美教育的特色及其隱含的文化意義
(一)美國
個人主義向來深植於美國文化裡面,個人主義也是美國建國之基礎,美國憲法清楚的表明,個人尊嚴的重要性、法律之前人人平等、人的自由和正義之權不可剝奪。美國教育學者Rodman Webb(1981)說:「美國式的命題清楚明白:人們可被信賴他們會管理自己。」(p.79)另外Mark Olssen (1996)也說,古典理論主張政府應限制和小化它的角色,因為普遍性自我主義(universal egoism)的實踐,說明了個人利益一定也就是社會整體利益。
根據個人主義的精神,美國教育在兩條主軸中呈現辯證式的發展,第一條主軸是自由主義的重視競爭、追求卓越,第二條是批判理論主張的保護弱勢、維護社會正義。
不過,伴隨競爭同時而來的是對效率的要求,而教育系統為達成效率,把兒童視為原料來打造,而不是把他們視為人來滋育培養;個人為了競爭,常把別人當對手來打擊而不是夥伴來關懷。因此競爭雖然有其正面意義,但美國社會也非常熟知競爭的殘酷及其所帶來的災難,是以批判主義陣營從來都沒有放鬆過對個人無限制競爭的批評。早期的教育批判家如Paul Goodman(1970)說,當學校變得越來越非人性、疏遠和抽象時,它對個人就越來越沒用,甚至製造學生對學校產生疏離感和反叛。晚近的批判理論家Henry Giroux(1988)更進一步指出,我們常在種族、族群、性別、階級的歧異中,發現因為意識形態和物質條件造成的壓制、隔離和暴力。因此,他主張教育要培養一種「解放形式的公民」(an emancipatory form of citizenship),他們所用的公共語言可用作行動指標,「不只要消除壓迫性的社會措施,更要形成新的道德覺醒運動,使它能建構非疏離的社會關係,以擴充和加強人類生活的各種可能性」(p.6)。
批判理論家誓言保護弱勢、維護社會正義,所以在美國教育發展上,另一個重點就是教育機會平等的呼聲。由於鼓勵平等,美國教育學者強調培養創造性思考,Sarane Boocock(1980)就曾指出,創造力的發展主要關切在流暢性、原創性、彈性、相關性等面向上,和傳統的智商著重的認知能力不一樣,它為學生開發表現的空間,因此為多元智慧的開展,提供寬廣的可能。
這件事讓我印象非常深刻,第一、美國教育系統對於肯定孩子的創造力真是做得不遺餘力,第二、兒童多元智能的肯定完全是在自然流露的方式下被發掘,沒有教師或家長的揠苗助長,第三、每個兒童都會受到平等的重視,不受其種族、膚色或文化劣勢(小女當時尚不善英語表達,一般表現看來不會是傑出吧)的影響。
(二)中國
在中國,教育發展有兩個特色,第一、教育是家族向上流動的機會,第二、教育的選擇性功能大於社會化功能。這兩個特色不是經思想辯證而來,而是在歷史傳承和實用主義原則下形成。
從歷史傳承來看,中國一千多年的科舉制度奠定考試取士的基礎。許烺光先生(1988)說,男子讀書考試做官,然後為家族帶來財富聲望,光耀門楣,是一條直線進展的路。Thomas Shaw(1996)的研究也指出,在古代中國,一個通過科舉考試而獲得官位的人,他的成就感不是來自於個人才智優越獲得證實,而是來自他有能力為他的家族、地方團體贏得光彩。自我才智的肯定並不及家族的榮耀重要,個人帶來家族向上流動的機會才是關鍵所在。
以情境中心為取向的中國人,由於重視立即人際網絡間相互依存的關係,所以把教育當作家族共同事業來經營,這在過去是如此,在現代的台灣社會是否依然如此呢?據黃毅志(1994)研究發現,影響台灣地區民眾階級認同的最重要因素是教育而非職業或收入。即使在控制職業、收入二變項後,教育對階級認同的影響仍然最大。可見受教育除了可作為工具,藉著提高職業、收入,而間接提高階級認同之外,教育本身就有很高的價值,其本身就代表著一項很重要的地位。可見中國文化「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傳統觀念,在現今社會仍非常受到重視,而今日社會仍然常可看見父母為張羅子女教育所需勤苦打拼,子女為榮耀父母而用功讀書的現象。
其次談到教育的功能。教育社會學者Blackledge 和Hunt(1985)說教育的功能有三:社會化、選擇、及知識管理。根據中國傳統來看,教育首要功能則為選擇。過去帝王藉科舉拔擢人才為皇室所用,既符合不論門第用人唯才的平等原則,又能夠收編天下菁英,使其不致有逆反的思想或行為,這個制度數百年來形成考試領導教育,教育為政治服務的局面。到了民國建立以後,這個模式因其實用方便的性質,以換湯不換藥的形式繼續被採用。台灣的教育藉著嚴格的聯考制度,完成政府設定的高中高職三七比的目標,百分之三十考得上高中大學的就變成白領階級,百分之七十考不上高中大學的就變成工人階級,通過考試的篩選,人們被分配到各個階層,也依此完成學習角色規範的社會化過程。換句話說,在台灣,當教育的選擇功能完成時,它的社會化功能也順帶完成。至於知識的管理,完全是由政治風向控制,這可以從國父思想這個科目,在聯考中從有到無的變化中獲得證明;新進擠入中小學課程中的母語教學、鄉土教學則是另一個明顯的例子。
在一般平民希望獲得向上流動的機會,與統治階層希望維持所欲的社會秩序之兩股力量交互作用,階級與權力在文化場域磋商之後,台灣教育找到了一個重要的管道,那就是考試,它正好是一條可以滿足兩邊需要的通衢要道,於是考試順理成章地發展成一套精細入微、密不透風的制度。應考者不在乎準備考試的費力費時、考的內容合不合理,惟一在乎的是考試公平性;主政者不在乎考試的僵化人心,而在乎保留維繫階級平衡的機制。整個社會以考試的成功為依歸,為成功下了一個一元化的定義。
在這裡還要再說一下我女兒的故事。我回國後女兒也跟我回國,現在已是高中學生。高一的時候她還很喜歡畫畫,有一次為了一張要交的作品連續熬夜畫了兩晚,後來作品發回來得69分,她說旁邊的同學隨便應付應付得65分,她非常洩氣,後來再也沒看到她提畫筆了。她現在雖然仍背著書包上學,心靈卻遊蕩於學校體制之外,因為她對學校只重視主科,每天大考小考一大堆的教育方式不那麼認同,而她所心愛的畫畫和對此付出的努力,學校也沒有人在意,在我們教育體制下她能如何呢?就算聯考廢除,我們這個偏愛考試取才的文化會怎樣改變呢?以更多的考試取代單一的聯考?以更精巧設計的評量機制,來框限嚮往自由創造的心靈?
如果教育不再為家族利益服務,如果它某種程度上可以不為政治利益服務,(雖然我懷疑這兩個假設完全實現的可能性,但我們仍不妨試問)可是在文化形塑教育取向使其重視情境關係,而呈現個人主體性薄弱的特質時,教育會不會又淪入為另一種形式的權威(例如資本主義經濟利益)服務之命運呢?總之,我們應該從文化脈絡與深層結構的反省做起,力求通過文化的詮釋與批判,再加上不同立場的思想辯證歷程,重新賦予文化新元素,發覺新的可能性,再塑文化形貌,以轉變教育的性質。不然,只將教育改革的重心放在枝節的修飾,終於也不過像服飾界年年要舉行的時裝秀,最多掀起一些漣漪,無法有什麼重大的突破。
四、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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