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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孙福家庭关系孝文化 |
分类: 诗文小说 |
这样过了几个月,儿子在一个周末的晚上骑着摩托车回到乡下的小破屋,说是来接父母到镇上跟他们一起住,两位老人一听,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孙福问:“孙安,你没和你媳妇吵架吧?”“吵啥架,是王倩叫我来接你们的。一开始我也纳闷,说不是你说不喜欢跟爹妈住一块儿吗?她说这回单位分房看人头,家里同住的人多的,可以分一套大的,就是要多交些钱。这回按说我们只能要五六十平米的,但多一个人就可以多买十五平米,有你们两个就可以买个三室一厅了。对了还有,王倩不是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了吗,你们老两口也可以帮着去照顾照顾。”听了这话,老孙和桂花都挺高兴,想不到临到老了还能为儿子媳妇做点贡献,尤其做母亲的,刚听说儿媳妇怀孕时她就想去照看了,就是怕人家不高兴才没敢多去,这下子住过去也就放心了。于是,没过几天,孙安先从宿舍里搬出来,租了两间房,老两口也简单地拾掇拾掇,就很快搬到街上跟孙安夫妻同住了。
看着儿媳妇一天天隆起的肚皮,婆婆似乎比王倩自己还要着急,她每天叫王倩多歇少动,自已跑前跑后端茶送水,想着法子做好吃的给儿媳补养身子。孙福也不闲着,修了三十年的鞋也不修了,也不管需要不需要,隔三差五地就跑到镇卫生院问要不要检查,要注意什么事项等等。生孩子的时候,老两口更是又担心又激动地几宿睡不好觉,等到孩子生下来,一看是男孩那就更像是三伏天吃冰淇淋,心里那个美哟!是啊,孙福夫妇就这么一个儿子,现在计划生育又只准生一胎,这个孙子是他们孙家香火的一脉单传,能不金贵吗?那真真正正是抱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从降生那天起,基本上除了喂奶,孩子就几乎一直在孙福两口子怀里抱着。不,准确地说,有时候喂奶也是他们抱着。因为王倩担心奶孩子会让胸部变形,就总让老两口冲调奶粉喂他。为这事孙福还和儿媳拌过一次嘴,那是有一次王倩又让他用奶粉喂孩子,孙福实在看不过去了,但他不敢说王倩,就旁敲侧击地对孙安说:“你妈当时不喂孩子奶,是因为她没奶水,结果你看你孙云姐从小就身体差。我问过卫生院了,都说母乳喂养好,你们又不是没奶水,咋就不舍得喂呢?”孙福虽然是对着孙安说这话,却仍然显着问得突然,一旁的王倩脸上瞬时红云一片,她有些恼羞地说:“你瞎说什么!我喂的都是高级奶粉,你懂不懂?”“那再高级的奶粉能强过奶水去啊?”孙福还想辩解。这边桂花不好说什么,他儿子出来打圆场了:“爹,你不要多管,现在的奶粉不比你那时候,科技含量高的很。”孙福不懂啥科技含量不科技含量,只在传统的意识里觉得有一种不被人理解的憋闷,但话说到这份上,再傻的人也知道自己替别人当不了家啊,只好和老伴抱着孩子讪讪地下去泡奶粉去了。
都说世上光阴最无情,一晃孙子鹏举就开始上小学了,但另一个不幸又发生了,积劳成疾的老伴桂花过世了。孝子孙安在母亲的灵柩前哭得是昏天黑地,孙福抚摸着伴他风雨几十年、哪怕最艰难的时候也从来没讲过一句怨言的老伴的遗像,欲哭无泪,还得劝着儿子不要太悲痛以致伤了身子。这之后,任凭儿子怎么劝,孙福在老伴的灵前整整三天三夜不吃不睡,等最终倒头睡了一觉醒来后,整个人给人的印象就是苍老而沉默。这一切好像是突然发生的一样。他常常行动缓慢、不说不笑、表情木然,做起事来颠三倒四,媳妇叫他冲一杯咖啡他竟然在里面放了盐,炒菜时也会把糖当成是味精,原来因为修鞋时经常弯腰而变得有些驼的背,现在看上去佝偻得更加厉害了。而一到了晚上吃过饭,儿子在备课后准备睡觉的时候,总会看到他爹房间里的灯还昏黄地亮着。这天孙安推门进去,就看见孙福斜靠着墙壁,眼睛茫然地望着天花板,两只手分别摩挲着两张黑白照片,一张是刚刚去世的老伴,一张是已去世多年的女儿。孙安见了,眼泪也止不住就往下落,他哽咽着走进屋,扶着父亲躺在床上,压低声音说:“爹,你就别难过啦,我心里也不好受啊,妈妈和大姐说去就去了,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叫我,我……”孙安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了,孙福好像突然间清醒了,他知道自己唯一的一个儿子来了,老孙将空洞的眼神收了回来,摩娑着儿子的头,就像他当年刚上小学时的那样,然后轻声说:“儿子,你可别难过了,这个家以后得指望着你哩。我没事,一会儿就睡下了,没事,没事……”孙福的声音慢了下来,好像又没了力气。
孙安回到房间后,想着父亲,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王倩被他弄醒了,生气地说:“你还让不让人睡,明儿还要上班呢!”孙安叹了一口气:“唉!正好你醒了,我跟你说,咱爹每天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可咋办哪?”“有什么怎么办的?”王倩睡得正香被吵醒,正一肚子气呢,“他神经兮兮的,都把人怕死了。我看孩子也长大了,他在这儿也住不惯,不如叫他回家住算了!”“废什么话你!咱妈要不是带孩子累的,能这么早就去吗?我说你这人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你吼什么吼你!”王倩瞅了一眼熟睡的孩子,“你说你妈是看孩子累死的?那万一哪天他也死了,你还不得又怪我了。”“你——”孙安一时气急,竟然说不出话来。“好了,好了,我也不是要咒他死。就是看着他那样,怪瘆得慌。”“唉——”孙安叹了一口气,也不愿与她争吵,缓了一缓,又说:“你也不想想,我爸都六十多了,中年丧女老年丧偶,要是你你受得了吗?人都说少时夫妻老来伴,等我六十的时候你要是先死了,我心里的滋味能好受吗?”“呸呸呸,瞎说什么,你六十的时候才死呢!一对神经病!”
这之后王倩仍然看不惯孙福这副样子,平常对他受理不理的,饭也不让他做了,当然吃饭也从不主动叫他,孙安也懒得跟他计较,只时常寻一些时间,饭前午后和儿子一起带老爹出去溜达溜达散散心,跟他讲讲自己学校里的事,学生们都表现得咋样啦,他课讲的咋样啦,自己快当教务副主任啦等等。有的时候,也请院里的邻居陈阿大陪父亲聊聊天什么的。这位陈阿大本也是乡下人,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其中一个儿子在县城,但他就是爱住在镇中学教书的女儿这里。他和孙福老早就认识,以前老孙修鞋闲下来的时候两个人也常唠唠嗑,念念儿女经,下下乡下人爱玩的一种石子棋。
慢慢的时过境迁,夏天到的时候,孙福的精神状态一点点好起来,又能接送孙子上学和在家里做饭了。
这一天十分闷热,孙福把孩子从学校接回来后,正要下手做饭,就看着天边乌云很快地向这边翻滚过来,天一下子变暗了,说话就要下雨。这时候孙安和王倩都还没有下班,孙福就寻思着给他俩赶紧送伞去,他拿起两把伞,从院子里推上自行车就走,走之前还不忘交待孙子一句:“鹏举,你在家好好看电视,不要乱跑,爷爷去给爸爸妈妈送伞去了。”鹏举听话的点点头,看电视去了。
孙福骑上车,就想儿媳别万一下班等得急,赶紧先给她送一把伞,然后再去学校给儿子送。医院地处镇中心,地皮紧张,因此上次集资盖房选址在新街,离医院有一段距离,而且中间要经过一段老街,这条老街,路面中间是柏油,两旁是沙土,年代久远,坑洼不平,一下雨,就分外泥泞难走。偏巧孙福到这儿时候大雨哗啦啦下来了,孙福只好一只手撑雨伞,一只手掌住车把,天色因下雨而提前昏黑,又没到开路灯的时间,一阵风吹来,孙福赶忙用力把吹偏的伞往回收,却没注意到脚下一连几个坑,自行车轱辘一路跌撞,他控制不住,一头撞到了路边的电线杆上。孙福顾不得满身的泥水,先收起伞,挣扎着爬起来,才发现额头被自行车把挂伤了,血混着雨水往下流。他不敢耽搁,一只手捂着伤口,一只手摸索着把夹在自行车后座上被撞得弹落到地面上的另一把伞找到,把它们别好,也不敢再骑,就抖抖索索地推着车又上路了。
到了医院,王倩正不耐烦地在办公室门口站着,看见孙福,张口就问:“孙安怎么不来?”孙福一手扶着车子,一手把雨伞递给她,说:“孙安不是还没回来吗?我怕你淋着,就来给你送把伞。”“那怎么来恁晚?”“路上滑,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雨下得大,车子没法带,你等雨小些就慢慢回去吧,我还得去接孙安。”说着孙福就骑着车上路了,也不敢再打伞,好容易到了中学,说孙安已经借学校的雨衣回来了。孙福听了,就赶紧骑车往回走,走了大半截,天已经很晚,街灯亮了,雨也渐渐小了。快到家的时候,孙福摸了摸额头,好像也不怎么流血了,就是雨浇透了衣裳贴在身上,浑身直打冷颤。就在这时,就见前面一男一女两个人跑过来,女的打着伞,男的穿着雨衣,雨衣里面好像还露出来个小脑袋,还在一声紧似一声地叫唤,到了面前一看,这不是孙安王倩一家三口是谁!
孙福忙不跌地从车上滚下来,问:“咋个了这是?”“哎,爹你就别问了,赶紧带我去医院!”到了急诊室,孙福才知道,鹏举这小家伙一个人在家,逮着冰箱里的冷饮吃了个饱,肚子疼痛不止,等到孙安回来他正躺在地上打滚呢!孙安赶忙把他抱出门,正好王倩也回到了家,两人就急急忙忙抱着孩子往卫生院跑。
这一趟折腾,等小鹏举的盐水滴完就快九十点钟了,大家都累坏了,湿衣服贴着身体极其难受,又有些饿,孙福紧张地看着孩子,就更感到身上和心里都一阵阵发虚。王倩绷着一张脸,十分窝火,正想找个由头发作呢,这时儿子眼睛朝她看过来了,声音颤颤地说:“妈妈,我饿!”“你饿个屁饿!你把那一箱雪糕吃完就不饿了!”“鹏举,叫你好好看电视,别乱动,你咋不听话啊?”爷爷心疼地摸着孙子的头说。“还不都怪你!你不在家里看好他,乱跑个啥?”“唉,别吵了就。咱爸不是也挂念着给你送伞吗?儿子没事不就好了嘛。”孙安帮他父亲说话。“你还敢说!”王倩又转过来把怒气对准丈夫,“你是死的啊?眼看要下雨,你怎么不早点回来接我?”“你咋这样说,我不也是有事吗?”“你俩,你俩就别吵了,孩子还在这儿呢,都是我这把老骨头不好,不好……”话未说完,孙福就觉得再也支撑不住了,两眼一黑,一头摔倒在病床上。
孙福醒来以后,已经是午夜了,他正在吊水,儿媳和孙子都先回去了,只有儿子坐着矮凳趴在床前,也已经睡着了。值班医生说孙福失血较多,劳累过度,又受了凉,气血亏虚,建议他住院调养两天,挂挂水,补补气血。孙福执意不肯,然后满怀歉意地看了儿子一眼,水还没吊完,就叫医生起了针,拿了些药,在儿子的搀扶下回家去了。接下来的几天里,孙福一直觉得头有点昏,迷迷糊糊的,也没怎么能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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