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约法三章

难过归难过，两人还是得强打起精神，毕竟还有个儿子呀！于是老孙和他媳妇把全部的心思都用在孙安身上，孙安虽说性格上有点懦弱，但知道爹娘的苦，姐姐又不在了，师范毕业的时候就要求分到太平镇做中学老师，好方便照顾父母。孙安读师范大专时有个同学叫王倩，家住在太平镇所在的县城的城郊，可偏偏看上了老实而又有些才气的孙安，因此不在城里找工作，也要求到太平镇来，但她本人不愿意教镇上的孩子，嫌他们土，没家教，所以叫父母托了关系分在镇医院坐办公室。老两口见了这个模样俊俏、手脚麻利、又是城里来的姑娘，不由得老眼放光，喜得合不拢嘴，左邻右舍也禁不住流露出羡慕的神情，都说：“老孙头这回可是熬出头了，孩子安排了工作，又娶了个城里媳妇，你老两口就等着吃香喝辣享清福吧！”孙福两口子嘴上不说，心里却美滋滋的，尤其是桂花巴不得他们早日完婚，一有机会，就试探着问未来的儿媳：“倩倩呀，你们准备啥时候办事？我们老两口也好提早安排安排呀。”王倩每次都是脸红了红，似乎有话要说，但终究没说，只是敷衍着回答：“会的，会的，还不着急。”

转眼一年多过去了，老两口等不及了，趁一天中午孙安回来吃饭的时候，又赶紧问他。谁知一问不打紧，儿子把碗一摞，沉着脸说：“还结啥，这婚我不打算结了!”孙福和桂花这才看出儿子有些不高兴，孙福板起了脸：“胡说个啥哩！你们俩不是好的很吗？倩倩一个城里的姑娘为了你都自己个跑到咱这乡下来了，这不知道是咱哪一辈祖宗的坟头上冒了青烟呢！你还能个啥呀你？”妈妈弯腰把顺着桌腿滚到泥巴地上的碗捡起来，说：“孩啊，你爹说的是理呀，咱一个乡里人到这份上，高兴还来不及，还能有啥不知足的？”“爹，妈，你们不知道，王倩好是好，但说到结婚，她跟我提出来个什么约法三章。这事有一阵子了，我不同意，也就没跟你们说。”“什么三章？是不是有啥要求哇？现在结婚，哪一家不得要个三件五件的，就我娶你妈那阵儿，穷得叮当响，结婚时还有女方要洋车子手表缝纫机，少了一样她不依呢，就别提现在了！你说说看，她都有啥要求？”“爹，这不一样，她说要结婚，必须依她三条：第一，结婚后她当家；第二，婚后买房子的钱要一家出一半……”孙福沉吟了一下，打断他儿子：“这两条也不算啥难事，现在时代变了，女的都要管住男的，这也没啥，你娶个能干的老婆自己不也省心吗？说到买房子，现在乡下结婚哪一个不是男的盖好了房子再娶媳妇过来，你们现如今在街面上工作，当然得买房子，到时把我这两间房卖了，再想办法借点，总能凑够的。你就先答应她结了婚再说。”孙福这一说，倒把他儿子逗乐了：“爹，就你这破房子谁买呀？不刮风不下雨还不知道能撑几天！王倩这人在大学里就要强，她说这么着是想逼我好好干，说起来这也没什么，过几年攒些钱，王倩家里拿一些，买房子应该问题不大。可我最受不了的是她第三条，说什么爹妈不能和我们住到一块儿，那，那这个婚还怎么结啊？”

儿子这么一说，还真叫老两口沉默了，他们互相望了望，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过了分把钟，孙福拿出旱烟袋锅子，抽了两口，缓慢而凝重地问：“孙安，你老实说，你中不中意倩倩？”“哪能说不中意？我和她谈了三年了，现在她都到咱家门口来工作了。可是我真没想到她会提这样的无理要求，我回家工作就是为了方便照顾你们，她倒好，还没结婚呢，家门都不想让你们进，这婚还有啥结头？”孙福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气，扭头看着老伴。桂花爱怜又带些无奈地对她的儿子说：“傻孩子，你在外上了这么些年学，还能不懂？城里的姑娘爱干净，我和你爹在乡下过了大半辈子，现在又都老了，别说是城里姑娘，就是咱们乡下人，谁稀罕要两个老头老婆呆在屋里头哩？你没看咱们村田地头上到处搭的茅草棚、小砖房，不都是老子为儿子娶过了媳妇，自己又盖了个小房出来住？倩倩是和你结婚，又不是和爹妈结婚，哪能尽紧着我们？只要你们自己能过就成，再说我看她比起乡里的有些姑娘好太多了，不要挑挑拣拣了，赶紧拾掇拾掇把倩倩娶过门是正经。”　

孙福有些同情地看了他老伴一眼，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又吸了几口烟，顺了顺气，最后仿佛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似的说道：“结！其实我和你妈本来就没打算跟你们住一块儿，我俩能走能动的，自己挣的够自己花！你别看这房子破，你爹我就是靠着这破房子才把你姊妹俩送进大学的。你妈吃不饱穿不暖，把你们姊妹俩养大成人不容易，现在媳妇还没过门就说这寒心话，叫你妈心里难受哇。本来看到这么个有文化的媳妇心头乐开了花，谁知道天下的媳妇都一个样，唉！”孙福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话，桂花听了眼泪就止不住下来了，她怕儿子看到，连忙低下头来装着收拾碗筷，擦了一把泪。“爹……”儿子看了眼前的情景也很不自在，他垂下头不敢看两个老人：“我现在就去找她，跟她说不要爹妈，婚也就不要结了！”“孩子，别走！”妈妈叹了口气，对儿子说，“你要是去，就跟她说你答应她了。你的孝心娘知道，但你又不是不中意她。你要是因为我们不要她，那叫爹妈这下半辈子能活得安心吗？再说她要真走了，你找个乡下的媳妇，说不好会比她差老大一截呢，她又有个好工作！咱们就住在一条街上，你回家来，还是爹妈到你那儿去窜门儿，不都跟住在一块儿一个样！”

就这样，不管怎么说，兴许还带着一点遗憾，孙安终于还是和王倩完婚了。孙福和桂花请了自己村里的和镇上的亲邻熟人，像个街上人那样风风光光地办了二十几桌，王倩也在婚礼上露出了专属于新娘的灿烂幸福的笑容，最为关键的是她按乡下的习俗像模像样地拜了公婆，这让老两口在乡亲们面前感到莫大的满足，也就在言笑晏晏之中忘记了那个婚前插曲带来的不快。

没有过多久，孙福就听说王倩的单位要集资建房，这样一来分到的房子就会比在外面买便宜一些。这个消息令孙福老两口既喜又忧，喜的是儿子儿媳终于不用住单人宿舍，可以像城里人那样住上亮亮堂堂的商品房了，忧的是钱从哪儿弄呢？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说着说着就正赶上道路改造，原来的公路太窄，满足不了经济发展的需要，老孙那两间眼看着连维修价值都没有的破砖房，因为要拆迁，也补偿了一万多块，老孙又把自已的家底磕出来，凑够两万，一把交给了儿媳，王倩也从自己娘家要了些钱，先预交了上去。这样一来，孙福和他老伴又被“打回原籍”了，他们把乡下已废弃多年的半土半砖房修葺一番住了进去，孙福重又过回原先早出晚归的“上班”生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