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分类: 现实主义 |
是啊,你知道张国荣吗?
其实,我是不怎么知道张国荣的。我很惭愧的说,我不是他的FANS,我只听过他的几首歌。其中的一首叫《真情相拥》,在那部MTV里,张优雅的走来走去,而辛晓琪则浑身缠着纱巾,就如同一个被裹得窒息的蚕茧,他们都试图抓住对方,最后他们一起唱道,爱情只为今夜不走。另一首同样也是《夜半歌声》的插曲,我没有听全,“只有在夜深,我和你才能,敞开心扉去释放天真,总会有一天,把心愿完成,”听到这里的时候,声音突然就没有了。于是,我就一遍又一遍的听这20秒,叹息般的声音,在午夜的耳机里幽幽响着,仿佛是个鬼魂在诉说什么,搞得我彻夜难眠。第三首歌就是《当爱已成往事》。我虽然不是张的FANS,却是李宗盛的FANS,李的尖锐粗哑的嚎叫经常叫我激动不已。所以,当我第一次听张唱这首歌的时候,我忍不住吃了一惊,这首歌居然也可以如此被诠释,而张则浸在一汪幽绿的水中,他的脸颊上也都是这种凄冷的光。因此,我又情不自禁的想起一个词:幽魂。
我是有理由这么想的,当我在若干年后第一次看到这个的电影时,我惊诧的发现,这么多年了,他丝毫没有改变什么,只不过在一块玻璃板下面的他是穿一身白色礼服的,那时候他的发型比较奇特,额前有几缕黑发婉转的低垂着。这让我产生一种时光凝滞的感觉,我们都在长大,我们的梦想都慢慢的被生活摧毁,而这个老男人却依旧光彩四射,他笑靥似锦,除了眼角稍带疲惫之色,一切美好如初。这就是记忆的感觉——你似乎无力挽回什么,可你却偏偏发现了某些东西正驻留在某处等待,譬如一个梦,譬如一张老照片。
无意中我也看过这个人的一些电影,在那些电影中,他时而成为桀骜不逊的坏孩子,时而成为哀怨的戏子,时而成为轻薄放纵的同性恋者,时而成为豪气冲天的好汉。那些人物都很逼真,仿佛可以在一瞬间从荧幕里跳出来。后来我就很困惑的和一个同学说,我怀疑这个人有多重人格,他怎么可以演得如此逼真呢?若干年后,我认为自己洞悉了真相,这是个极其纯粹的人,纯粹到他没有一刻是虚假的。这个人自杀的前一天,我鬼使神差般的买了一部DVD。在那部名叫《倩女幽魂》的电影里,有个镜头叫我感慨不已。在经历鱼水之欢后,宁采臣恬静的微笑着,他挽着小倩的脚踝,腾出一只手玩弄小倩脚上的铃铛。我仔细的研究了半天,我发现这应该是最真实的微笑,那样的笑干净得让我忘记了这是一部恐怖片了。
当然,我所能知道的这个人并非都如此的笑着。他还其他的笑,比如某次,我在同学家看到了他的MTV,是的,他在唱《至少还有你》。那时他穿着一条裙子,头上挽着一个发髻,唇上留着小胡子,看上去形容消瘦。我们的同学都笑了,说,哇哇,张国荣怎么跟老妖精似的?我看了看他们,说,他是同志啊。一瞬间大家都不说话了,互相看了看,又说,呵呵,他怎么把自己弄得跟人妖似的?我也陪着笑了半天,其实我在仔细的看那个人的眼神。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个男人想做什么?假如不是为了标新立异的话,他是否正在以一种无力的方式对抗着什么?
我们都是善良的人,我也是个善良的人,我们都善良的维护着这个世界的规矩,我们都告诉自己说,即使是在做梦,我们都必须说,很好,很好。没错。如今看来,善良如我者有时候也像屠夫一样的残忍。在看完那个MTV时,仿佛是为了证明什么,我还讲述了一个笑话,我说,张国荣某次开演唱会时,也穿着裙子,并且是披肩长发,结果唱着唱着,他一不小心就滑到舞台下面去了。当时灯光昏暗,大家还以为是特效呢,结果等了半天,张慢慢的扭着身体爬了上来,还拿着麦克风,那感觉就如同《午夜凶铃》里的贞子出现了。讲完后,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一致认为张是老妖精,并认为他不应该穿裙子。我笑得最大声,我知道我的内疚感在心里只停留了5秒钟,我天真的认为这仅仅是个插曲。
事情不应该不是这样的。当我第一次听到这个人坠楼时,我脑袋里浮现的居然是他艰难的爬上舞台的镜头。尴尬总是别人的,那一日是难得的愚人节,我们都在挖空心思试图欺骗别人。可惜现在我已经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每天都习惯于被欺骗,我们的触觉都很麻木,有时候我们甚至分不清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虚假的。是的,谎言往往比真理更加妩媚动人,至少我不如他,我无法像他一样顽强的真实着。而我们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用赤裸裸的笑话去平衡自己,再去伤害别人。我曾经想,假如我在讲那个插曲时张刚好坐我的一侧,我将是多么的无地自容。
当然,这个人应该是无暇顾及一个陌生人的嘲笑的。我曾经看过一张照片,张带着情人躲避着大群记者的围追堵截,当他的情人走进房门时,后面的闪光灯频繁闪烁。张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门缝,他蓦然转身,目光犀利的逼视着那些人。在我看来,那是无比经典的一瞬间,那是一个无比可爱的一个人。而那些刺眼的灯光,那些喧哗声,那些异样的眼神,又是无比龌龊的一种伤害。这自然是张选择的结果,倘若一个人要真实的活着,他就得真实的感受一切,欢愉、抑郁,以及不可名状的痛苦。
所以,我以为我知道了这个人,知道了这个人的眼神为什么如此的迷离、绝望、颓废和冷艳。我曾经给自己买过一大束郁金香,那束花是清冷的粉色,粉得发紫,洁净的花瓣上散发着金属般的光泽,毒药般的盛开着。看过这花的人都以为这是假花,因此都忍不住用手触摸一下。在我的幻想世界里,天堂之处应该种满这种花,想想吧,当这片奇异的颜色充满着天国时,你究竟会想到什么?当然什么都不会想,不会有什么留恋,不会有什么回忆,只想在氤氲着的花气中沉沉的睡上一万年。
这也是一个荒诞的妄想。其实,我是羡慕这个人的。在离2003年愚人节还有一小时的那个时刻,我也恶作剧般的提前开了个玩笑,我告诉别人说,我完了,估计活不长了。结果当场吓傻了一个,吓哭了一个,第三个人用大段的文字告诉我,要好好体验仅有的生活,要留住身边的阳光和空气。第四个人比较聪明,他说,拜托,愚人节还有一小时才到呢。第二天当他告诉我张跳楼的时候,我也笑了,我说,拜托,我昨天还死了一回呢。
可惜的是,张并没有和世人开玩笑的意思。死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不幸,这话还是对的。在这样一个夜晚,一个陌生人点燃了一只香烟,焦虑的频繁灌着白酒,想象着另外一个人的死亡,那也不啻为煎熬的一种了。假如时光可以穿梭回去,我们是不是就可以看见46年前的这个人的诞生?他的皮肤想必像绸缎般的柔弱,他的哭声想必像歌声一样曼妙,他伸手蹬脚的力气想必叫他的母亲大吃一惊,假如他笑的话,他的笑想必是和若干年后一样的沉静和温润。如今,这个人却死了。
某个朋友很抒情的说了一段话,说传说中是有一种鸟的,那种鸟没有脚,所以只能永不停息的飞翔,一旦它落地了,它就得死亡。我知道这是《阿飞正传》里的台词,我没看过这部电影,我总得给自己留点难以忘却的遗憾以及希望。我说,是的,张国荣就落地了,于是他就死了。空气纯净的,地上却总是布满了泥巴。其实他也可以不死的,比如假如楼下有一张足够大的弹簧床,他就死不了的。
这又是理想主义者的幻想。我们人人都需要一张床,可这个世界上原本就不存在一张大得足以容纳一切的温床,所以,我们有时候就清晰的感觉到了绝望和寒冷。实际上,我没敢明确的说出自己的另一种想法,我怕别愤怒的群众说我冷酷。真很好。于是,在公元2003年的某个夜晚,我忍不住推开了自己的窗户,这个夜晚照样平淡无奇,楼下面漆黑一片。我闭上了眼睛,我试图能拥有那个人的一些感受。我在飞翔,这个夜晚异常静谧,我听到了风声,我听到了自己血液的流淌声,空气的摩擦叫我感到温暖;我依旧在飞翔,那么多的面孔在我眼前掠过,疼痛在掠过,幸福在掠过,爱恨情仇在掠过,天上的星星倾斜着掠过……
一种声响。
我平静如水,世界清醒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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