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分类: 现实主义 |
她说的是上海话,我没听懂,她只好很吃力地用普通话重复了一遍:“你是租房子的?哪里人啊?干什么的啊?住几楼啊?姓什么啊?”
我满腹狐疑,完了,遇到居委会的大妈了。我只得慢慢的回答一通。估计是我看上去比较正派,职业也比较光彩,老太太飞快的放我进去了,最后问了一句:“工资多少啊?”
我有点尴尬:“没多少……”
老太太并不气馁:“三千有没有?”
我没敢说翻一番都不止,赔笑着:“差不多。”
老太太高兴了:“好啊好啊!”
从此以后,我和老太太俨然成了好朋友,而我终于弄明白了,其实,老太太并不是居委会的。然而,既然成了朋友,她对我的关心就更加细致了。每天早晨,我一下楼,就可以看见老太太在勤奋地晒衣服,还一边大叫:“上班去了?”中午,我刚开大铁门,老太太就很警觉的从自家的门里伸出脑袋,由于光线比较暗,所以,估计要在五秒种之后,她才意识到是我,然后就大叫:“回来了?”而那时,我已经仓皇逃上了二楼,哼哼哈哈地答应一声。
下午比较麻烦,那时我通常大包小包的拎些食物回来,老太太就准时把我截住,认真的检查一番,再评论一番。其实,我是感觉很烦恼的,但是,既然老太太有这个雅兴,也就随她去了。某一次,老太太看见我拎着两瓶可乐,突然拉住我,扭捏了半天,说:“你喝完可乐,瓶子能不能给我啊?”
我吃了一惊,说:“我喝完也是扔掉,你要,就给你啊。”
后来,听别人说,这瓶子是可以卖钱的,很便宜的价格。过了两天,我找了一个大纸袋子,把可乐瓶子装进去,下楼的时候,放到她的门口。不知道为什么,我很紧张,怕被她看见,蹑手蹑脚的,结果,她还是听见了,迅速地冲出来。我慌里慌张的,指指瓶子,做贼一样的逃跑了。
下午再回来时,看见老太太正站在门口,东张西望的。我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去,老太太拉着我的手——这次她没有检查我的食物——说道:“真是谢谢你啊!”不知为什么,我心里突然一紧,或许,还在期待着她评论一下我的食物吧。
到了家门口,发现那纸袋子就挂在我的门上。这老太太,居然爬了六层楼。
以后,送可乐瓶子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有这么几天,我感觉好象缺了点什么,仔细想想,原来这几日不见了老太太。再过一天,就又遇到了她——此时,她的背佝偻了很多,脸上的皱纹也多了起来,连假牙似乎都灰了下去。她拉着我,絮絮叨叨的:“我生病了,我住院了,我很难受啊……”
我很好奇:“那你怎么跑回来了?”
她很委屈的说:“我住不习惯,就偷偷跑回来了……”
然后,她带我到楼梯下,指着一个很隐蔽的角落,叮嘱说:“以后啊,可乐瓶子就放到那里,别人看不见的……”
我明白她的意思了。她是怕放在家门口,被别人捡了去。
再过几天,我就把瓶子放到了指定地点。到了下班的时候,我拐到楼梯下,发现瓶子还在那里。过了两日,再看看,瓶子还在那里。我知道,老太太还没有回来。到了某一日,瓶子突然不翼而飞了——这当然不是老太太拿走的,因为,假如是她,她肯定如往常一样,或者很开心的检查我的食物,或者在我开大铁门的瞬间,紧张兮兮的伸出脑袋来。
如今,我这里还存着老几个大瓶子,不知道如何是好。偶尔我会胡思乱想,或者说,怀念。或许我应该敲敲她的门,看看她是不是还活着。后来,我打消了这个念头——人活着真不容易,有时候,生死就在这一道门之间,而邂逅的路程也仅仅只那么一小段楼道。只是,恐怕我再也无缘遇到如此阳光的老太太了,更见不到那么标致的假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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