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贾宝玉睹诗思人 王熙凤感慨无常

这里探春又气又笑，又伤心，也不过是自己掉泪而已。看看自己刚刚写的咏红梅的诗，刚刚起头就被打断，少不得凝神静气，胡乱续了几句。又坐了一会，闷闷的走到宝玉这边来。宝玉看到探春拿着诗，便道：“三妹妹，你又写的什么字？仔细眼睛累了，又要哭了。”探春反而有些好笑起来，心道：“我又不是你林妹妹，怎么会这么娇弱。”心里想着，嘴里却不好说出来，怕勾起宝玉伤心。

宝玉伸手接过探春的诗来，看到写的是七律红梅，因读道：“清泠墙角嗅香芬，

疏影横斜醉销魂。

冷雪无情湿美玉，

灵石犹记暖香人。

一枝芳艳谁堪爱，

二度花开岂为春。

木已成舟金如故，

纷纷扰扰不甘尘。”

看罢，不由得蹙眉道：“三妹妹，这也不是你的风格，你几时这么悲悲戚戚、愁眉苦脸的样子来着？倒有些像林妹妹！”因问道：“我听见林妹妹死的时候你在那里来着，我还听见说，林妹妹死的时候远远的有音乐之声，或者他是有来历的也未可知。”

探春不由得想起黛玉病逝的那日，眼前一阵恍惚，却又不得不笑着安慰道：“那是你心里想着罢了，只是那夜却也奇怪，不似人家鼓乐之音，很有仙乐之风，隐隐约约的。你的话或者也是。”

闲坐了一会，探春原本想和宝玉说说家常，聊聊当年诗社的热闹，见宝玉三句话不离林妹妹，怕勾起他相思之痛，便去了，留下宝玉在这里一个人呆想。不一会袭人过来收拾东西，顺手也把写的诗拿去了，跟宝钗说道：“二爷和三姑娘在屋里说话作诗，想必是精神清醒了。”宝钗看那诗，蹙眉道：“这个是三姑娘写的，不是二爷写的。只是三姑娘写这个做什么，又是金又是玉，又写了梅开二度，却是不吉利，如今她将要出嫁之人，断不好写这样不吉利的话。”

袭人道：“不过是写诗游戏罢咧，什么吉利不吉利的，奶奶也这么迷信起来了。”因问道：“刚才奶奶说三姑娘要出嫁，去琏二奶奶那里打听，不知道打听的怎么样。”宝钗道：“可苦了三姑娘了，琏二嫂子问了琏二哥哥，说是这周家远着呢，水陆兼程，怕是也要三千里！家眷也多，都随去了海疆，家里夫人奶奶姨奶奶不少，规矩也多，只怕没那么好相处的。”袭人听的直叹气。里面宝玉听见了，啊呀的一声，就哭倒在炕上。唬得宝钗袭人都来扶起说：“怎么了？”宝玉早哭的说不出来，定了一回子神，说道：“这日子过不得了！我姊妹们都一个一个的散了！林妹妹是成了仙去了。大姐姐呢已经死了，这也罢了，没天天在一块。二姐姐呢，碰着了一个混帐不堪的东西。三妹妹又要远嫁，总不得见的了。史妹妹又不知要到那里去。薛妹妹是有了人家的。这些姐姐妹妹，难道一个都不留在家里，单留我做什么！”袭人和宝钗少不得又是说又是劝，又给他吃了定心丸，方才好转。

这边贾母打发过鸳鸯来说，知道宝玉旧病又发，叫袭人劝说安慰，叫他不要胡思乱想。袭人等应了，鸳鸯坐了一会子去了。那贾母又想起探春远行，虽不备妆奁，其一应动用之物俱该预备，便把凤姐叫来，将老爷的主意告诉了一遍，即叫他料理去。凤姐答应，回到房中，见贾琏出去尚未回来，便分派那管办探春行装奁事的一干人。那天已有黄昏以后，因忽然想起探春来，要瞧瞧他去，不想在大观园里又着了风寒，回来后病恹恹地躺在炕上，好在杂事都已分派完毕，便有些零散事情吩咐平儿就是了。

平儿因与凤姐商量说：“三姑娘的几个丫鬟，奶奶看着谁陪嫁过去？”凤姐道：“姑娘出阁，自然是都跟过去！”平儿道：“虽是这么说，也要问一问他们的好。有老子娘在咱们府里的，也有在外面买来的，要是自己情愿去，也就罢了，要是舍不得老子娘，便是跟了去，也未必心甘情愿。”

凤姐道：“侍书、翠墨他们几个大丫头，自然是跟过去，服侍了姑娘一场，也是心腹。端砚、小蝉他们几个小丫头，问问谁跟着去，许他们些好话，想必也是愿意的。这边太太又指派张兴和来福都过去，三姑娘到了那边，有咱们家的人帮着，必也吃不了亏。”

平儿道：“奶奶又说笑了，咱们家三姑娘几时吃过亏？在咱们家的姑娘里头，他可是最拔尖的，这到了婆家，也是个理家的好手，只怕用不上两年，比奶奶都威风。”

凤姐啐道：“你这小蹄子，又来编派我了，我几时威风了！”平儿也笑了。凤姐又叹了口气道：“你知道什么！没听二爷才刚说的，这周家也不是省油的灯！周老爷不管家事，姑爷是原配嫡出的儿子，偏偏太太又不在了，如今管事的是填房夫人，底下的姨娘四五个，庶出的儿女一大群！三姑娘去了，这小叔子小姑子哪个是好惹的，只怕个个难缠！如今咱们家不同于以前了，便是有事，也鞭长莫及了。”

平儿出来会神，劝慰道：“奶奶真是操心太过了，三姑娘人精明能干，又知书识字，在咱们家都是拔尖的人，到了他们家，就只有忍气吞声了？断断没有这个道理。奶奶思虑太多了。依我看，三姑娘必定是人见人爱的，谁还敢惹了他不成？就是不知道这姑爷怎么样？”

凤姐道：“琏二爷说，来过咱们家，三言两语的，也没看出来怎么样，只算是一般人吧，想来武官的人家，懂得什么风情呢。”平儿道：“男儿有志即可，倒是不拘他相貌如何。”

凤姐出了一会子神，又道：“三姑娘去了，赵姨娘这老东西就没得闹了，往日里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承让他一分，三姑娘一走，只怕他自己就先耐不住，自己掘坟跳进去。”平儿劝道：“赵姨娘再是着三不着两的，有老爷太太呢，奶奶何苦操心来。他自己爱作，就作去，奶奶横竖是大太太这边的人，纵然向着姑妈，也得有个亲疏远近不是。”凤姐叹了口气道：“如今大太太是不待见我，我也只好跟着二太太混罢咧。你也看着了，如今二爷越发的对我冷冷的，这一个月里，可曾有几日是和我正经说过话的？我何尝还是个二奶奶？素日里我是说一不二的，你也知道。现在可好，这府里有一半看二爷的脸色，打量我不知道，背地里都瞒着我。这也罢了，娘家那头又不省心！如今王家和薛家，都仰仗着贾家撑腰，不知还能撑到何时。”

平儿劝道：“奶奶太要强了，也该歇歇了。这边二太太有大奶奶、宝二奶奶，哪里还用着咱们。便是老太太偏疼着奶奶，奶奶也该为以后打算打算。”凤姐一阵失神，默然无语。

再说探春这边，已经分派完毕。侍书是跟着他父母张兴家的一起陪嫁，翠墨是打小买来的，人牙子早就找不到了，也不知道自己父母在何处，因此也愿意跟着姑娘。端砚等几个小丫头，原本都不愿意跟着去，被凤姐一顿威逼利诱，无奈之下也只好忍泪同意陪嫁。计议已定，小丫头们忙着收拾妆奁，也有的跟伙伴们告别。探春眼见得众人忙碌，也有些伤感，在秋爽斋独自出神。

正坐着，忽听得外面一阵热闹，却是尤氏、李纨、宝钗、平儿等都过来说话。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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