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缠在历史的水草里

“解毒”（解读）虹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虹影这些年成为了一个国际自由作家，足迹遍布海内外，因此她写作的着眼点，不是山坳上的观众可以细致地体会到的。她确实比很多女作家大气和开阔，这显然和她的阅历以及国际化的视野有关系。但是任何一个作家的写作，不管你飞多高、走多远，和你的母语与母土的联系是无法割舍的，都是对已经构成了你的生命体验和文化记忆的一种解释和重构，一种追忆和模拟，一种反抗与投降，一种通奸和自渎。因此，虹影这些年，是完全在用另外的一种眼光，重新打量着我们历史的现在进行时，和历史的过去时，时间和空间的纠缠，构成了她小说的内部结构，人物的命运，也变成了对历史和时间本身的解释，这是她的优势所在。

在她最近的几部小说里，人物的命运如同绝望的溺水者一样，纠缠在时间和历史那布满了暗影的水草里无法脱身，而始作俑者虹影则带着悲悯之心，打量着她笔下的主人公，心情复杂地不施加援手。

这部《孔雀的叫喊》就是一部关于在时间和历史中，个体命运和个体生命价值的毁灭和再生，以及和大自然正在进行较量的、不知道最后谁是胜利者的一则寓言。这部小说的故事是在两个时空中进行的，一个是当下的西南三峡，一个是几十年前的历史痛苦的深红色记忆沼泽，两个时空的转换和解释，类似于在世的伟大的瘫痪物理学家霍金的一些宇宙学理论那样，不同的时空之间，有一些可以互相迅速抵达的虫洞相连接。在这部小说中，就有一个时空的虫洞，这个虫洞是转世说，通过转世，把两个时空的人物命运变成了互相解释、互相成为对方的因果的镜子，这是这部小说结构上的最大的秘密，和最令我们动心的地方。

而故事情节不过是虹影铺陈她的寓言的一个手段：一个女基因科学家，在收到了来自三峡工地上的丈夫的一件东西之后，产生了对丈夫的怀疑，于是，她去了三峡，观察评估她丈夫和她的婚姻有什么样的工程质量问题。于是，在向着过去的时空旅行的过程中，她了解了自己家族的历史秘密，这个秘密与被自己的父亲当年处死的妓女和禅师有关。接下来，所有的问题要解决了，可是在解决问题的同时，历史那暗影里的野兽，却咬了每一个了解了邪恶历史的知情人一口。

小说的时空转换犹如万花筒，犹如隐藏着巨大的红龙的深渊。而向着记忆旅行的伟大作品中，令我们记忆犹新的是康拉德的《黑暗的心脏》，以及科波拉的电影《现代启示录》，这样的文本结构是一种神话原型，虹影在这个原型上，又顽强地加进了一个自己的钉子，令被这个原型勒紧了脖子的我们，有些透不过气来。和早年激情四射的虹影小说相比，这部小说的语言恢复了平实轻灵，但是仍旧保留了作为诗人的虹影在语言上的那种飞翔感，那是一种铁与血互相滋润的磁性，引人入胜而又饱含着多义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