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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日子(小说)1

(2022-08-25 09:0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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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最后的日子(小说)1

 

“哒哒哒……”机关枪不歇气地响着。“叭——勾!”三八大盖清脆的枪声打破了死一样的寂静。

“轰!”扔出一颗木柄手榴弹,突围!

“吭!吭!”迫击炮像老人在咳嗽。硝烟,火光,炸飞的玉米秸秆像无数条破碎的鱼儿向天空奔去。尘土呛得人喘不过气来。遍地是弹坑。

……高高的云梯搭上城墙,勇士们在攀登。身边的战马耐不住寂寞,嘶鸣起来。

……履带隆隆轧过塞北坦荡的旷野,上千辆坦克在演习大规模集团作战。夜幕里,炮口的火光一闪一闪。

……大刀片抡圆了,向一个身材矮小的日本兵砍去,血喷出来,溅在自己的灰布军装上。

……裂骨锥心的疼痛,咬着牙,忍着。卫生员小兰紧张地包扎,缠了一层又一层绷带,那血仍在洇出来。小兰满头大汗……

所有往昔的战斗场景,凌乱地无次序地出现,又退去。还有气味:土火药的硫磺味,伤口上脓血的臭味,衣服的汗酸味,脸扑在地上嗅到亲切的青草的腥味……时而浓烈,时而淡薄,像是无形的,又像是伸手可触的。他就这样被这些气味、音响、动作、色彩缠绕着,像是在读一本装订错乱的书。又像在看一张年代久远的发黄的报纸,老花镜又找不到,字迹清楚了一下,又迅速模糊为一片……

心脏吃力地跳动着,像一台早就该退役但仍负荷沉重的机器。肺一张一合,也不如年轻时那么轻捷有力。肝区阵阵疼痛,胃一阵阵痉挛。手脚浮肿着。口发干、发苦、发涩。头脑昏沉沉。他在泥泞中跌跌撞撞地奔跑,身后,敌兵的追杀声、枪声响成一片。他真担心一头栽倒,再也爬不起来……

……那个敌手又高又壮,满脸胡子茬,像一头凶残的野兽。他用了二十三岁的全部力气,与对手厮拚,抱在一起,滚过来,滚过去。用头撞,用拳头打,用牙齿咬,却怎么也制服不了那头野兽,他真盼着有战友来帮他一把……

他就这样昏睡在病榻上,与癌作着斗争。

这样的斗争,一点儿也不比战场上的肉搏轻松,甚至更为残酷。从以前的几天一次,到现在的一天好几次。

这好像是一场无望取胜的肉搏。一方是强大的疯狂膨胀的肿瘤,而另一方是一个日渐衰弱的老人:心脏供血不足,肺的吐纳也是那么软弱无力,而且要命的是他越来越不能进食,吃什么,吐什么,还有一天十几次的腹泻,要把他所有的精力都泻完。

现在的援军是一天二十四小时几乎不间断的输液。药水缓慢地流淌,似乎抱定了水滴石穿的决心。但这需要时间。他能坚持到胜利吗?

他的病历上写着:肖天水,男,72岁,某部离休干部,低分化胃癌,肝转移……

这是1987年夏。病房外,树木葱郁,阳光明媚。

蒋医生摇摇头,轻叹一口气,把三号病床肖天水的病历收起来。这位病人的癌症发现得太晚了。手术、动脉栓塞、放疗、化疗……好多机会都已失去。现在病人的肝部肿瘤正在迅速增大,9月6日时在第四肋,到26日已经长到第三肋。如此疯长,很可能就会出现憋气,全身黄疸,肝腹水,肝昏迷,存活期最多一个月……他已经把这严重情况告诉了病人家属,但还瞒着病人。他知道一切治疗都已经晚了,但作为医生,他将不放弃最后的努力。

护士长走过来:“蒋医生,三号病床家属在外面找了个中医,给开了个处方。他们要求给病人服用,你看可以吗?”

略停停,她又补充说:“家属说,这方子有奇效,是不是让病人试试?”

蒋医生接过处方,仔细看了看,沉吟片刻,说:“可以,不过有些药我们这里没有,让病人家属按方子去抓药,药来了,在我们这里煎好,给病人服用。”

护士长问:“你看这方子能起作用吗?”

蒋医生苦笑笑,没有吱声。他理解病人家属的心情,按照规定,病人是不能在住院治疗的同时接院外其他医生的治疗的。这张方子在他看来,也只是极普通的补气扶正的方子。但是,破破例,试试吧,这对病人和他的家属也是一种安慰。

   

“护士长,求您了,给蒋医生好好说说,让我们老肖吃吃这中药,我现在全指它了。我们老肖不能死呀,他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泪花在肖天水妻子的眼中闪动。她的声音哽咽了。护士长是个软心肠,见肖天水爱人的伤心杨,便答应了。

看着护士长拿着药方走了,肖天水的妻子马梅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她转过身,轻轻推开三号病房的门。

这是一间宽敞的装有空调的高级单人病房,四壁雪白,有设备齐全的卫生间,有沙发和茶几,靠病床有一张大写字台。靠近里边窗户处,用玻璃门隔出一小间,那是供陪床的家属或警卫人员用的。

马梅进了屋,没有直接到病床前去,而是先进了卫生间。她打开洗脸池的水龙头,洗去脸上的泪痕和倦容,然后照了照洗脸池上方的镜子。镜子里映出一张中年女人的长脸。她端详着这张脸。这张脸曾经漂亮过,那时脸上光洁的皮肤绷得紧紧的,两颊泛着红晕。而现在这张脸上的皮肤已有些松弛,红晕也依稀难见。还有这副嘴唇,也不复往昔的鲜丽润泽了。再看这双曾经让男人们沉迷的眼睛,现在眼泡起来了,眼角布上了皱纹。她叹口气,又用毛巾使劲揩揩脸,然后在嘴唇上淡淡抹点口红,整整头发,然后走出卫生间。

老肖仍在沉睡。她看着他。这才住院多久,丈夫已消瘦得像变了个人,显得那么苍老、羸弱。

记得一年前,当介绍人引她和老肖见面时,老肖是那么神采奕奕,笑声朗朗,满面红光,完全不像个七十来岁的人。介绍人夸耀道:“在我们大院的休干中,顶数老肖身体好。前不久休干所组织去游览泰山,上南天门,他蹬蹬蹬第一个上去了,把许多比他岁数小的人甩在了后面。”

老肖则是认真的:“你要考虑好了,我毕竟是七十的人了,你还很年轻呢。”

是的,她是很年轻,只有四十七岁,但她满心愿意:“我早考虑好了,年龄不是最重要的。我从小就敬佩老革命。我听说您一生吃过不少苦。我也吃过不少苦。我愿意从今往后和您在一起,更好地生活,进步。”

老肖说:“我有一个女儿,三十多岁了,现在她和她爱人,还有外孙女都和我在一块儿过。你来了,能处理好关系吗?”

“老肖同志,您就放心好了,我会做一个贤妻良母的——我也是个党员呀!”

那时老肖身体是真好。她们一块儿跳舞,老肖舞步轻捷,比她还跳得好。一块儿散步,老肖走得快,她要紧挪步才跟得上。老肖又是个闲不住的人,除了读书看报,就是专心侍弄院子里的菜地。地里种着西红柿、黄瓜、豆角、茄子、辣椒。听说那儿本来是片乱石堆,是老肖和他女婿一镐一锹给开出来的。

她和老肖结婚了。老肖的许多老战友带着夫人来贺喜。那些夫人有的高些,有的矮些,有的胖些,有的瘦些,但都显得老相。当夫人们同她握手时,她耳听的是恭喜的话,手下感到的却是一种没有多少热情的冷淡。也许这是原配们在轻蔑她这个续弦过来的没有背景的女人?也许是她们妒忌着自己的年轻?她脸上赔着笑,心里却生出一股不服气。任你们轻蔑吧,妒忌吧,不管怎么说,我现在也是你们中的一员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有资格比你们老、级别比你们高的老肖,你们心里再不高兴,脸上可都得对我表示出客气和礼貌来。

是的,老肖,这就是她的资本,她的靠山。她原本的那一位是一个科级干部,没有多少本事,却架子十足,这也瞧不上她,那也瞧不上她。瞧不上?好,离婚!她下决心要找一个大干部,镇镇那个前夫。老肖什么都好,就是岁数大点。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她想得开。看外国,老夫少妻多的是,还有十八岁的姑娘嫁八十岁老人的呢。老肖身体是好,听说他爷爷活了九十三岁,他父亲七十八上死的,那是在文革中受害死的,不然也能长寿。长寿是遗传的,这她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老肖活九十多岁没问题,这就是说,她可以跟老肖至少生活二十多年。二十多年,这就够了,那时她也六十多岁了……

有人背后说她是图老头子的钱。她心里说,钱有什么不好?我付出了代价,理当得到回报。当然,当着老肖,她不能流露一点儿这心思。听说老肖有好几万元存款呢。只要我真心对他好,把他照顾得舒舒服服,他一定不会亏待我的。

她陪老肖散步。她亲昵地挽住老肖的胳膊。老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把胳膊抽开了。她不灰心,走了几步,又把老肖的胳膊挽住了。这时恰好有人过来,老肖不再抽回胳膊。他们就这样以一对恩爱夫妻的形象同来人打招呼。

老肖住一套宽敞的住房,卫生间一色白瓷砖铺地,客厅窗明几净,配备了大小沙发。客厅外用大块玻璃围了个花房,里面有君子兰、万年青、米兰、仙人掌……家电基本上也都有,就是牌号一般了一些。家里有保姆,省得马梅再去闻厨房的油烟味了。老肖的女儿、女婿对她不冷不热,她也索性不费心去和他们应酬。反正小两口一早都去上班,到晚上七点来钟才回来,小外孙女也去上学,放学才回来。这一整个白天都是属于她和老肖的。她把全部心机放到哄老肖高兴上。老肖是个象棋迷,她就缠着老肖学象棋,居然也会了“马走日”“象飞田”。老肖有时棋瘾上来,找不到棋友,就只好和她下,一边下,一边说她“臭棋”,她听了,心里乐滋滋的。

她开始泡病假了。老肖批评她不该不上班,她就做出种种不舒服的样子。“人家是真有病嘛,你就不心疼我?”老肖也没奈何她看得出老头子也希望有人陪他,一个人毕竟太孤单、太孤单了。

一切都很好。老肖信任她,把家底儿给她亮了:五万元存款,不算多,可也不算少。老肖说,这是他“文革”十年坐监牢,平反后补发的工资,一直没动,要留到关键时候。她心里一阵怦怦跳。她尊重老肖的愿,这些钱不动,心想,反正早晚是她的。

老干部们也可怜,几万元,和暴发的个体户比起来,也忒惨了些。但她宁愿嫁老干部,而不去找腰缠万贯的个体户。个体户再阔,也是帮儿不牢的船。老干部,这是红色保险箱。再说了,老干部还有许多优惠,是钱不一定能买来的。

她坐上了老肖的专车,上医院去看病或上街买东西。小车在长安街上奔驰。她侧脸望望外面,一辆并行的公共汽车,车上人挤得满满登登,她油然而生一种贵人的自豪。

马梅讲点儿迷信,半通不通地学过看手相。她强掰开老头子宽大的手掌,寻找生命线。老头子的生命线悠长而粗重,从虎口一直滑向手掌根部,预兆着他寿比南山。她把这喜讯告诉老肖,老肖不以为然地笑笑,说“迷信”。哪儿呀,她扭着身子撒娇。这可是有科学根据的,日本人最信这个了,还用电脑分析呢。老肖笑笑:“你还真信这个?告诉你吧,有人给我看过相,说我命中注定要娶三个女人。你才是第二个。你信?”“你坏!”她嗔笑着,轻轻打了下老头子的手,心里有些酸酸的。

这天晚上她失眠了。三个女人?第一个自然就是老肖的前妻了,听说是在文革中受迫害自杀的,卧轨,尸体碾成了好几截,真是吓人。那第二个自然是她了。她分析着,难道真会有第三个吗?不,绝对不可能。老头子已经七十多了,而她正年轻,只要她一心一意对老头子好,老头子不会抛弃她的。她想通了,睡意也上来了,打个哈欠,睡了。

她睡得不踏实,做了个噩梦。一个女人,圆圆脸,一双忧郁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她。那女人的身体忽然无声地分散开来,胳膊,腿,头……一一分裂开来,血淋淋在她四周飘。她惊叫一声,猛坐起来。她听到的是老肖平稳的鼾声。当个女人,真难。她哭了,抽抽嗒嗒,好伤心。

老肖醒了,拉开灯,满脸诧异:“你怎么了?”

她哭得更伤心了。

“说嘛,到底怎么了?”

“我做个噩梦,吓死我了。”

“真是耗子胆。来。”老肖把她搂过来,用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像在哄一个小孩子。

她头枕着老肖的胳膊,慢慢安静下来。这一夜,再没有做噩梦。

就在一切都如鲜花吐绽一样幸福、顺遂、快乐的时候,晴天霹雳,老肖病倒了,就像一棵大树,枝繁叶茂,忽然咔嚓一声,便沉重地倾倒下来。她被这打击打蒙了。她拼命要去撑起这棵大树,但这大树是这样沉重……她每天以泪洗面。我真是命苦,苦透了。这样想着,眼泪又扑簌簌掉了下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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