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记得那个场景。黄浊和清澈相间的湖水大多数时候是平缓的,偶尔会起波澜。船行进时,有时能看到巨大的鱼脊。是在去的途中,我们俩靠在舱外的栏杆上,她晕红着脸,低垂着头,轻声说,我也喜欢他。我记得很清楚,有个“也”字。为什么有这个字,前因后果是怎么样的,我全然记不得了。
那是1986年的8月。回外地参加考试的几个同学刚好都回来了,班里组织了这趟毕业游。很奇怪的,我一直是班长,但并没有参与张罗。当然,作为落榜生,估计为照顾我的情绪计,大家也不会让我来出面的,我能很痛快地答应参加,其他人就觉得相当不易了。那天去的是君山,洞庭湖里的一个小岛,所谓“白银盘里一青螺”,离市区不远,很著名的公园,有斑竹、龟背竹、柳毅井等比较出名的风物。
我从来没搞明白过的是,她知不知道他也曾与我很隐晦且非同一般地互相关心,甚至相当曲笔地计划过要一起考到北京去?多年后,我在云南下站锻炼的时候,她来找我玩儿过很长一段,我们一起去了大理、丽江、中甸等很多地方,那时的她真的可称为一颗完全成熟的水蜜桃,举手投足间撩人的风情分外引人注目,而且她也非常习惯于随时施展其女性魅力,对随处可见的艳遇不拒绝,甚至可以算很享受了。我不能认同她的这种生活态度,但那时我们已不似少女时那般亲密,加之我一向不愿意当面表达我的不满意,所以,那段日子,还算愉快。不过,我想,1986年那个时候的她,按说是不会有争抢、示威、嘲笑之意的,别说我们是很要好的朋友,她连我的那点隐秘情愫应该都一无所知。而我,那种失去,尤其是以一种我最讨厌的完全不明朗的姿态莫名其妙失去,带来的强烈挫败,加上高考失利的打击,以及还得在人前维持我自尊的累心,种种负面情绪交加之下,难免会有错怪她的心理暗示。
人都有青春年少。那个时候,你喜欢一个人,潜意识里自然希望他每个眼神都深情款款,每句问候都别有深意。青涩的初恋也好,无望的暗恋也罢,其实更多的时候是在和自己的幻想交流情感。在那年8月的那天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突然或触景生情想起他的时候,无论是阴霾重重的下午,或梦中惊醒的暗夜,我的情绪从质疑,到考虑如何能“死个明白”,到回忆,渐渐成了惊恐。
我质疑的是,我们开始过吗?那些眼神,那些伏笔连连的对话,那些纸条,甚至还有那首诗,仅仅是肯定的时候那么明确而怀疑的时候又那么虚空的东西,证明了我们真的是有过一点似有若无的情?再婉转,那些东西也说明我们确实有过这样的交流吧,怎么能如此不明不白地结束?还是以被另一女生告知他们已经开始的形式结束?他如愿以偿以班上前几名的成绩考上了很不错的大学很不错的专业,就因为我的落榜,完全连解释都没有?在回忆中,我放任自己沉浸在自认为的曾经甜蜜之中,回想他当时的神色,回想那首诗,在我生日那天给我写的诗中,那个跟我的小名很有关联的昵称,代表了什么?我甚至会爬起来,翻出那不多的几张纸条,抚摸他当时写下的“一起考到北京去”的字眼。想的多了,我渐渐惊恐,我有点不能分辨,我想起的是曾经的发生还是我的想象?那些往事,包括他的容颜,为何慢慢淡去,就像我攥住的一把河沙,我攥得越紧,手里的沙粒越少,看着粒粒洁白的沙子从我指缝间纷纷落下,我是那么悲伤,又是那么无力。
可能是行程太短,船很快靠岸,又或者是有别的同学打断了我们,我甚至来不及仔细地问问,我们的交流就猝然结束了。现在想想,那天的活动他是否参加了,我都没有了印象。我只记得我从头到尾很平静正常地参与了所有活动,中午休息的时候,我和几个同学在树下的石桌椅上打牌,岛上的蚊子又小又多又毒,我穿着裙子,两条腿的背面被重重叠叠咬了无数的包,肿得腿都粗了一圈。我几乎洒完了一整瓶的风油精,依然挡不住蚊子的接二连三肆虐。那种奇痒,深入骨髓,被挠破后形成的疤痕,很长时间都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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