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园诗话》批评(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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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园诗话》批评(4)
崔自默
卷一
七、“人去月无聊”
“蝶来风有致,人去月无聊”,“舟载人别离,月照人离别”人作诗一生能传下一两句也挺难的。杜甫发誓“语不惊人死不休”,一般人也背诵不了几首。诗有诗眼,戏有戏眼,地球表面不可能到处都是高峰。美由丑衬托出来,高由低对比产生。全才通才大才,在在处处佳句迭起,也就自我淹没了。不怕千招会,就怕一门灵。一招鲜吃遍天,一句鲜永流传。语意未必高深,却一句成名天下知。写诗的目的,就是为了家喻户晓么?不要假装清高,立德、立功、立言是文人的宿命。自娱而娱人,也是艺术审美的任务。
真经一句话,假传万卷书。一句真话,老生常谈,别人未必信以为真。煞有介事,一本正经,教育也是一个体验人生的过程。万卷书是量变,是用以证明那一句话的质变,真实不虚。一以贯之,知行合一,那一句话才会真有用。作诗言志,笔墨雅趣,是一种生活方式、感情寄托。
“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张中行当年在散文中常引项莲生此语,其偶然哉。“嗟乎!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时异境迁,结习不改,《霜花腴》之剩稿,《念奴娇》之过腔,茫茫谁复知者?俯仰生平,百端交集,正不独此事而已。”(清·项鸿祚《忆云词丙稿·自序》)悉心读来,倍感伤怀。唐人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二“论鉴识、收藏、购求、阅玩”一节有道:“既而叹曰,若复不为无益之事,则安能悦有涯之生。是以爱好愈笃,近于成癖。”收藏比写诗更需要钱,所以由“悦”而“遣”,已是人生况味不同了。至于一般文人,琴棋书画诗印,都是半斤八两,如果不能发挥而成事业,只是爱好、喜悦、消遣,打发日子,确实有些“无益”。可是,很多经世致用的本事,也会让人大起大伏,不小心会葬身惊涛骇浪之中。无用即大用,不必担惊受怕身心俱疲,踏踏实实平平安安度过一生,不是很好么?
陈寅恪为史学大家,却耗费十年时光完成《柳如是别传》,为明清之际一位风尘女子立传,那是什么心情感想,有诗题为证:“十年以来继续草《钱柳因缘诗释证》,至癸卯冬粗告完毕。偶忆项莲生鸿祚云,‘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伤哉此语!实为寅恪言之也。感赋二律”;其二后四句为:“遗嘱只余传惨恨,著书今与洗烦冤。明清痛史新兼旧,好事何人共讨论。”一个伟大的灵魂超越性别,跨越时空。除三心、了四相,陈寅恪写柳如是,不亦自况自传么?可怜的柳如是幸运的,终于有旷代知音陈寅恪先生来传惨恨、洗烦冤、说痛史,可是这片苦心经营,又有多少有心人明白人可与一起疑义相析呢?
“蝶来风有致,人去月无聊”,再好的兴致若无人理会,说消遣都显得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