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口地处寒温交汇之处，时近早春，满头白发的陈虎狼一身缎面皮袍已稍嫌过了时令。两上卷起的袖口毛片雪白蓬松，再配上他里不停盘转的一对三棱老核桃，实在是个有钱有闲的富家翁，完全看不出是方圆五百里首屈一指的豪强首领。那对枣红色圆润光泽的老核桃，在核桃玩儿家眼中价值万金，就象那件袍子在老皮货眼中是可遇不可求的上品皮统子。陈家子弟却都知道，他们族长年轻时凭这对核桃，一日两夜连伤3虎10狼，一律弹中双眼深达颅脑，皮子连个毛边儿都不伤，陈虎狼因而响遍江湖，原有的名字却只在族谱中能找到。紫缎皮袍更了不得，据说是三代以前巧手匠人妙制，缎面皮里之间实为水火刀箭不侵的百炼软甲，当时尚无铁统火枪，千百年传下来，今天的手统铁砂只能伤缎面却不能透袍身。

每当陈虎狼穿上紫缎皮袍，筋脉纠结的右手盘起三棱老核桃，全族就知道，血雨腥风又将盖世。这样的事情，30年来只发生了3次：第一次是30年前岛寇浮海掠边，帝都晓谕民间，可以武装自卫，陈虎狼合族抗敌。双陈乡两个对头此役各自为战，互不相扰互不相援，共御外侮却没有兄弟泯仇。第二次是15年前两族械头，最终划河而治。第三次，就是今天。

自从昨黄昏亲率子弟打响陈家西围第一阵，陈虎狼彻夜未眠，花甲之年却毫无倦意。灭陈旺三子，谋划十余年，终于一朝遂愿。十余年失去百亩良田，又折了几口好汉，陈虎狼本人常年称病，声称虎狼之气已失……外松内紧，一般的委屈一律隐忍。这十余年，他暗谴数名心腹子弟，了解陈家围细节，储备火药器械， 20岁以下子弟，尽量送入帝都御林军，送不进去的轮番到千里之外的县乡做土兵，混上几年才悄悄撤回来，一切无声无息。族中几十个好手，都到外洋当过佣兵，不为赚钱，只为锤炼。

一直到开战前一日，数百精壮还是以邻县造舟的名义集结，就为这一层掩护，就多花了5百鹰洋。狮山脚下新发现了一条金脉，龙口本就盛产山海货，灭了陈旺三族，这些就全归自己了，与之相比，5百大银元算什么呢。

过了午夜，东围先报，外墙突破。依原计划，先不攻进去，只往里打火。

再过一小时，西围大门也打开了。陈老大率3个儿子战死。

凌里3时，内街，陈家子弟30人被铁统队轰毙。

……

 陈虎狼手里3张八行纸，一笔《灵飞经》小楷工整精细，陈三旺子合族361名18岁以上男丁，尽皆在册。每报上一人，勾掉一个。

虽然是一夜激战，清点名单下的功夫并不比杀人少，所以这边战火方停，那边专门负责清点的人手也完成了任务。掘灰三尺，包括水池也摸了底。陈家围子，余烟未尽，男丁遗体，整整齐齐的码放在正院空场上。

晨光初起，名单整整齐齐，勾掉360个名字。陈三旺子本人在正院上房用祖传龙泉剑自刎。男丁无一生还，伤残者与陈老二共同在门楼自焚。女眷多数投环跳井，30岁以下只捉住6个。孩子大的随母自杀，小的多被掐死，捉住了7个。另有在外歇宿旅行的11个，也在这夜分别斩除干净。一切颇费手脚，千里之外的是算好日子派去的人手，为防走漏消息，还另有看守杀手的人。

“死的扔万人坑，活的卖掉。”命令简洁。

陈虎狼年轻时走南闯北，多结识异人。他心中所想，往往不为人知。

外洋商贸已开，龙口港是北方惟一不冻深水良港，彻底族灭对手，岂因私仇……金矿、山海货、沃野农田，皆小利尔。

既要做事，就得打好基础。两个陈家纠结数百年，如今快刀斩乱麻，不能一了百了，就白费了这番心血。那纸名单，并不是写来玩儿的。不留一个活口儿，是早就定好的铁策。

陈虎狼怔怔的握着3页八行纸，死死盯着那惟一未勾掉的名字。

死的这么整齐，活的这个不是意外！

大厨房的老大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牛肉烀好了，饼也烙得了。”早晨吃硬饭，是陈虎狼当族长后立的规距——我的人一睁眼就要干力气活儿，为什么早喝稀？这个早晨的伙食，更是硬得几年见不着一次。

“开饭，吃完接着干活儿。围子里的800人不要休息，留一半继续打扫，另一半全撒出去！庄子里预备的500人也全出去，带上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