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孝通《乡土中国》是一部认识中国社会形态的经典著作。他的中国社会如石块投水波纹圈网的社群与西洋社会柴捆模式的团体结构的形象对比，真是令我万分着迷。我曾专写小记，就是为了摘记那几段精妙的论述。费先生是中国社会学的奠基人之一，又是位列国家领导人的重要人物，他的学术论著竟然写得这么生动，完全没有学究气，更不是枯燥的八股文，而是生动形象，大气自然，将逻辑思维和形象思维完美地结合于一体，是实实在在的大散文。

关于社会权力、性质论述，则使我大长知识，并对一些学术问题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关于社会权力的性质问题，费先生为我们定义了四种方式：一是在社会冲宋中所发生的横暴权力；二是从社会合作中所发生的同意权力；三是从社会继替中所发生的长老权力；四是在激烈的社会变迁过程之中所产生的时势权力。

“在长老权力下，传统的形式是不准反对的，但是只要表面上承认这形式，内容却可以经注释而改变。结果不免是口是心非。在中国旧式家庭中生长的人都明白家长的意志怎样在表面的无违下，事实上被歪曲的。虚伪在这种情境中不但是无可避免而且是

必需的。”

“对不能反对而又不切实用的教条或命令只有加以歪曲，只留一个面子。面子就是表面的无违。名实之间的距离跟着社会变迁速率而增加。”

“任何社会决不会有一天突然变出一个和旧有结构完全不同的样式，所谓社会变迁，不论怎样快，也是逐步的……在变得很慢的社会中发生了长老权力，这种统治不能容忍反对，社会如果加速地变动，注释式歪曲原意的办法也就免不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结果，位与权，名与实，言与行，话与事，理论与现实，全趋向于分离了。”

这就理解了自春秋战国以降，历朝历代的大儒们，都只是以注释孔孟、代圣人言的形式著书立说了。他们既要发展自己的观点，又要借圣人的壳。至于内容，是否是“注释式歪曲原意”，那就是见仁见智了。

所以，在现代社会，面对不断变化、迅疾发展的新的环境，新的变革，传统的礼治秩序下的长老权力是无法适应的。能够拿出有效应对方法的，只有时势权力了。

时势权力和横暴权力不相同，因为它并不是建立在剥削关系之上的；和同意权力也不同，因为它并不是由社会所授权的；和长老权力更不同，因为它并不根据传统的。它是应时势和环境的改变而生发的。 传统的乡土社会是靠经验的，他们不必计划；而现代社会里生活的人要依他们的需要去做计划。面对新的环境，新的变革，现有的，传统的权力方式解决不了的问题，就需要有知识、有创意的“文化英雄”出面了。所以说，在现代社会里知识即是权力。从知识里得来的权力就叫时势权力。

下面这一段话，昨日己经引用过了，这里不妨重复一遍——

“在我们社会的急速变迁中,从乡土社会进入现代社会的过程中，我们在乡土社会中所养成的生活方式处处产生了流弊。陌生人所组成的现代社会是无法用乡土社会的习俗来应付的。于是，‘土气’成了骂人的词汇，‘乡’也不再是衣锦荣归的去处了。”

虽然如此，虽然变革、向前是大势所趋，义无反顾，但是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应该深入地了解源流，认识传统，记住乡愁，这样才能找到革故鼎新的思路，达到永葆生机的目的。

2021.1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