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流星侯硕之(清华学子)
(2014-09-11 14:5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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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硕之——这是我只见过两面而终身的不忘的朋友。http://www.china.com.cn/book/txt/2007-06/04/content_8340239.htm
“硕之性格孤僻,不好交际,没有多少朋友。他对我说过的朋友就是你。听说你们在清华园看星谈了一夜,你为什么不为他写点什么?”硕之的哥哥侯仁之(燕园学子,吾师)对我(金克木)说。
我也记得侯硕之。我们总共只见面两次。第一次在清华园,他还是学生。第二次在昆明,他已经工作,只在茶馆里谈了不多的话。随后过了没有几年,我听到传说,他在去西北的路上遭遇土匪,不幸被害了。
三十年代初期,英国天文学家秦斯的一本新书传到中国。这书用通俗文笔描述天象又解释宇宙膨胀学说。不约而同有三个人翻译。一是南京天文台的人,译出书名是《闲话星空》,商务印书馆先出版。一是侯硕之,清华大学电机工程学生,译出书名是《宇宙之大》,开明书店接着出版。第三个是我,照原书名译作《流转的星辰》。
我的朋友沈元骥知道了这件事以后说:“两个译者都是我的朋友,你们也作个谈天文的朋友吧。我来介绍。”暑假刚开始,我收到清华大学侯硕之来信,约我去清华观星谈天。
在清华宿舍的一间楼房里,我告诉他,我没学过数学物理。他笑了,说:“我现在学工程,在高中可是学文科的。仁之学的是理科。考大学时我们两人颠倒过来了。他进燕京历史系,我进清华电机系,你猜我入学考试高级数学得几分?两分。”他又说:“考大学时我想,得学点实用的东西。中国将来不管怎么样都需要发展电力工业。没有电,什么都谈不到。只要不亡国,就要有电。没有电,迟早还会亡国。不管清华电机系有多难考,我也要进。进时赶了一下没学过的数学,考试居然得了两分。这也许是看我答卷用英文的面子。”他笑了。真是个天真而有志气的人。他又为什么喜欢天文?
“我进工科,还是喜欢文科。理科中的文科就是天文。”我懂得,那时日本军阀已经占领中国东北;为了国家,他弃文而学工但兴趣仍在文,那就是天文。
说着话,黄昏已到,他拉我下楼,介绍清华园几处“名胜”,终于到了一座塔形建筑边。他说:“这是气象台,算它是天文台吧。上去在天文台观天象吧。你看,那颗明星出现了,是木星。金星此刻不在太阳这一边。”于是我们进行谈“天”了。我们坐在地上,在灿烂的北天星空下,谈南天的星座,盼望有一天能见到光辉的北落师门星和南极老人星。
那一夜,我们谈天说地讲电力,把莎士比亚诗句连上宇宙膨胀、相对论,谈中国和世界,宇宙和人生,文学和科学,梦想和现实,希望和失望,他不掩饰自己的抱负和缺憾。我的倾听表明我的佩服。他又说又笑,我真看不出他平时是个不爱说话的人。
我在昆明再见他时,他已经毕业,在一个什么机关里工作了。那正是欧战爆发后不久。他完全失去了在清华园时的兴高采烈的气概,一副严肃而有点黯淡的面容使我很吃惊。他说,天文不谈了。在西南开发水电也没什么指望了,不知怎么才能为抗战出点力。我只觉得他和先前那位大学生真是判若两人了。
在“宇宙之大”中,一颗流星的闪过,不论多么显耀,也是极其渺小的。在中国之大中,一个极有希望的青年中途夭折也是非常微末的。但是在逝者的亲人和好友的心中,不论流星的放光时间是多么短暂的一瞬,它是永恒的,不会熄灭的。
摘自《倒读历史》金克木著 江苏文艺出版社 2007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