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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布鲁克情人的衣服林兆华元味文化 |
分类: 戏说 |
1.
深爱妻子的丈夫发现了前者的奸情,却没有立即爆发,而是要求妻子将这件衣服当作她的情人和他们一起生活,同食、共眠。起初妻子还以为是玩笑,当丈夫撞见她穿着衣服幻想着与情人重逢的场景后,报复进一步加深,“三人”一同上街,众人的目光令妻子难堪,但仍庆幸丈夫并没有把丑闻说出去。然而报复并没有停止,妻子参加了一个俱乐部,结交了朋友收获了自信,正当她觉得自己的生活逐步晴朗的时候,丈夫却在自家的聚会时突然要求尚在情绪高峰的妻子与“衣服”共舞。当其一夜醉归在朋友劝说下决定“原谅和忘记”时,发现妻子已经离开了人世。
贯穿故事内外的,是通过朋友们的交谈所折射出的彼时种族隔离政策下的南非黑人的残酷生活环境:二三十个家庭合用一个卫生间的住房条件、每天像沙丁鱼一样挤火车上下班、发工资时微薄的薪水还常常被抢还无人相助、唱出生活的真相的吉他手被剁掉手指而死、强拆的轰鸣声一步步靠近居住着的小镇……
2.
故事虽然发生在遥远的时空,但相似的场景就在我们身边。2010年的媒体曾经在40天内报道过六起校园惨案, 3月23日福建南平一男子在小学校门口挥刀杀死8名小学生;4月12日,广西合浦一男子杀死5名小学生和1名老人;4月28日,广东雷州一男子小学校园内砍伤师生16人;4月29日,江苏泰兴一男子闯进中心幼儿园持刀行凶, 29名中学生、2名教师2名和1名保安受伤;4月30日,山东潍坊一男子闯入校园打伤5名学生后点燃汽油自焚;5月12日,陕西省南郑一男子闯入圣水镇幼儿园持菜刀杀死7名儿童和2名教师。一连串的类似事件一时震惊全国。事后,就有很多评论指出,很多行凶者并非报道一开始所描述的“精神病嫌疑”,而是“弱者”报复社会的一种恶劣方式,比如4月30日,山东潍坊的行凶者王永来是因征地拆迁纠纷而骑摩托车强行闯入小学用铁锤打伤5名学前班学生后用汽油自焚。南平案的凶手郑民生以前性格开朗且特别喜欢孩子,在失业、失恋并失去居所后,却找了自己的最爱痛下杀手。陕西南郑案凶手吴焕明则是身患多种疾病而心生绝望与怨恨。此外,还有的是向自己开刀,成都女企业家唐福珍面对用电锯锯开她家防盗门国家公职人员和毁掉了她家大门和围墙的挖掘机时选择了自焚,用她自己的话说是在“维护公民的尊严。” 鲁迅说:“勇者愤怒,抽刀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刀向更弱者。不可救药的人群中,一定有许多英雄,专向弱者瞪眼睛。这些孱头们!”
可是,就像故事里的人物一样,当你面对的是荷枪实弹的警察,面对的是壁垒森严的权力决策部门,而被逼入绝境时,“孱头们”便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据报道有的幼儿园甚至张贴出了“冤有头债有主前面右转是政府”的标语。此可谓张力社会的一个真实的残酷写照。
3.
本剧中的丈夫无疑也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弱者。但“情人事件”发生前,就像剧中人自己所说,尽管环境困厄,但生活还是要继续。所以丈夫仍每天快乐地做早餐并端到爱妻的床前,也心甘情愿承受着生活中的种种不如意。然而恶劣的生活环境就像贪婪的魔鬼不断地吞噬着他们赖以生存的空间,当连宗教生活的权力也被剥夺了以后,妻子的背叛对丈夫而言意味着的是生活唯一寄托的失去。同样,尽管丈夫采取的是“非暴力”手段,但精神尊严的失去则直接夺走了妻子的生命。
所以在这部作品里,尽管没有外在的暴力、凶杀,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达成了残酷的弱者的报复,并且清晰地展现给我们,社会杀人的最可怕的手段不是物质的贫瘠、生活的困厄,而是精神世界的被摧毁。而不断压迫而来的,是人们根本难以抵挡的强大的暴力机器。就连作品的原作者,黑人作家康·塔巴自己也因所居住的小镇被拆毁而在生活和精神双重困顿中客死他乡,而其作品在很长时间里被禁。
4.
这样一部惊心动魄、并在观众眼皮底下的致命报复,却是悄无声息、不落痕迹,甚至在音乐的陪伴下始终充满了活跃的生活的气息。那些关于社会负面情况的种种也是在闲聊般的氛围里,被看似轻描淡写般地带过。开端的快乐生活完成了其后丈夫作出如此报复举动的逻辑合理性。妻子的情绪在大部分时间里,仍然是快乐明朗,而丈夫最后的报复则堪称完美:突然而且致命,并毫无回避的余地。于是在本剧中,弱者的两种选择全部血淋淋呈现在观者面前:弱者选择了报复更弱者,而更弱者选择了自己。
如果是舞台是一个酒柜,那么每一部戏剧作品就是一瓶瓶的酒,有的浓烈,像高度的白酒,一心想着把人们在最短的时间内灌醉;有的甘甜,似上等的红酒,让你在疲劳之余忘忧解愁;这部作品则有点像江南的黄酒,看似漫不经心、风淡云轻,却后劲十足。作品的大部分时间似乎都只是在不慌不忙地完成各种前期的铺陈,犹如完成了酿酒的各种素材的准备,而真正的“发酵”则始于家中的宾客们在突发的事件面前纷纷默默离去之时。彼时整个剧场顷刻间从数分钟前的欢歌笑语的氛围中急转直下,并随着妻子放衣(把情人的衣服平整地放在卧室地地板上)、脱鞋、和衣而卧、摘下耳环等一系列动作而不断下沉,直到准备和解的丈夫发现惨剧后,场灯由明及暗,再由暗及明、由冷及暖,犹如对观者的情绪抚摸一般完成了全部的“酿造”过程。“品酒”,恰始于散场,结束亦是开始。而每个人最后的“醉酒”程度和对“酒”的评判则取决于自己,因为大家都是“酿酒”的参与者。这或亦是本剧的看点所在。
相较当下的国内戏剧舞台,或许更多是外在逼迫式的劝酒,好一点的是进口的,差一点的是贴牌的,甚至是假冒伪劣的。而对于我们身边近似的事件,却连汽水都没有。我不知道将彼得·布鲁克的这段话放在这里是否妥当:“……一个变化着的混乱世界却必须在两种剧院中任择其一:或者是充满一片虚假喝彩声的戏园子,或者是这样的剧院,它是一种刺激,这种刺激强烈得足以把清晰地喊着‘不、不’地观众撕得粉碎。”
但愿乘此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