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岁那年上大学，离开有妈妈的家，人生的又一年，离开自己是妈妈的家。

这一次，是在澳门。

来了快半个月，还没自己开过伙，因为总有机会白吃。这些时日，一日三餐外加下午茶，从窄小拥簇的街头小馆吃到澳门享誉世界的星级酒店，从山顶医院的员工食堂咖啡厅吃到朋友家的厨房和餐桌。

医生的朋友，大多也是医生，为了一个小聚，要事先通晓每个人的夜班和工作安排，串来串去，结果聚会的时候总不是生日当天。我并不看重过生日，倒觉得这是一个大好的引子，大伙儿有理由聚到一起，吃吃喝喝聊聊乐乐，再散回到各自的纠结中去。

远在澳门，吃到朋友亲自活馅擀皮，大家齐动手包出的酸菜馅饺子，而酸菜竟然来自遥远的东方小巴黎--哈尔滨，细细思量，实在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酸菜猪肉馅饺子是东北特有的吃食，猪肉要有肥膘，才能保证喷香，又因为有酸菜去腻，所有不会“拿人”，往往是一边吃一边食欲大开，到达阈值后，一个酸香的响嗝，食者摸着鼓涨溜圆的小肚子，悔之晚矣，又吃撑了。

麻婆纤瘦，平时也就吃七、八个饺子，待这圆鼓鼓、热乎乎，每一个都像肥猪羔儿一般的水饺被叽里咕噜捞到盘中，她举箸下肚大半个饺子后，目光闪烁，顿生感慨，说想她妈了。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属于自己的妈妈味道，尤其是远在他乡，这味道更特别，除了引发食欲和赖以生存，更混杂了思念、回忆、成长和乡愁。

北方的冬天又冷又长，冬储大白菜主要用于腌酸菜。腌酸菜之前要先把白菜一字摊开晾晒，去除过多的水分，傍晚时分，再把白菜收起来。

小时候，我爱做两件事儿，一是帮我爸抱白菜，腌酸菜用的白菜又大又重，我每次只能抱一颗，嗨呦嗨呦的交到他带着白线手套的大手上，再由他将白菜摞成小山一样的碉堡，夕阳下，白菜堆很壮观，我爸很高大。

另一件事，就是帮我妈择豆角。最开始，我只是一个人在一边儿玩得没意思，就蹲在我妈身边，学着她的样子择豆角。择豆角应该是掰掉豆角两头的尖尖，剥走两侧的筋络。小时候手笨，肯定是白扔了不少好吃、能吃的扁豆肉身，剩下许多丝丝络络无法下咽的豆角筋。

我妈从来不骂我，我主动做的事儿，她从不阻止我。70年代中国人的生活还是很苦，物资匮乏，主妇们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豆角尖和豆角筋买菜时也要算分量，要花真金白银。我妈从来不说，你这孩子别添乱了，你这么择豆角简直是祸害人。她总是鼓励我说，看，我家小羽都会择豆角了，都能帮妈干活儿了。

那时，我软软混沌的小心灵一颤，理解出以下意思：我妈夸我呢，我很棒，我什么事情都能做好。这也造就了我无比强大又不无脆弱，无比自信又经常颓废的矛盾和分裂人格。想这些年来，自己懵懵懂懂的一路走过，从无大目标，也无大想法，就为眼前人的看重和托付，做好当下的事儿罢了。

生日这天多喝和喝多是必须的，渡过多言多语期后，我回酒店倒床大睡。

酒，是好东西，酒后还有梦，带给人更多，看见一个真的自己。

梦见一个诗人，我其实只是看过他的文字，曾经在他枯坐的房间里喝过酒，睡梦中，我留下两行眼泪，沾湿无数过往，心想，人怎么就死了呢？死亡，是生命又中多么偶然的事情，可以多么轻易的就发生，酒醉后的误吸会死，高速路上的行驶也会死，生孩子大出血会死，青霉素过敏的人，闻道空气中它的粉末都会死。

喝醉，就像是很近很近的走近一次死亡，其实想想，也没那么可怕，这是生命中多么必然的一件事儿。

之后，梦到望京606墙角的数个泡菜坛子，几个人斗地主之际，因为发酵日久，坛中有气泡“噗”的溜出一汪密封的水沿。很多天后，柯爷说，那是生活之气。

人世间，很多信赖看似没有来由，却总不会错，而多年来一直信奉的东西，却总在关键的时候变节。很久没醉了，或者说，忙碌紧张的生活里，我们各自带着面具，偶有驻留，即使有相投的臭味，值得一醉的人，都没有时间和心情一哄而上。向前奔跑的路上，我们总是很忙，其实，前方是什么呢？山的那边，还是山。

不如跳舞，或者干脆发呆。 

小文儿写到晚上九点，搁笔，电话打进来，又有吃喝。。。

到了一个全新的城市，学习新的语言，认识新的朋友，适应另外一种工作流程，着实快乐。谢谢身边共同走过的朋友们，还有平时很少联系，但是多少年来，总会在生日这天发一个简单的“生日快乐”的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