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醒世恒言之刘小官雌雄兄弟
(2016-11-14 14:54:29)
标签:
文化 |
分类: Q古代文学 |
刘小官雌雄兄弟
《醒世恒言》第十卷
时间:明朝。地点:北京附近。人物:刘公
1留下老军:离北京二百里有个西务镇,非常繁华。刘公夫妻两口,年纪六十有余,并无弟兄子女。自己有几间房屋,几十亩田地,开一个小酒店儿。刘公学雷锋做好事乐于助人。凡来吃酒的,偶然身边银钱缺少,他也不十分计较。有人给错了多给他,他定然退还,分毫不肯多取。有晓得的,问道:“这人错给你的,何必退还?”刘公说:“我没有子女,多因前生不曾修得善果,所以今世受罚,岂可再做欺心的事!倘然命里不该有时,错得了一分到手,或是出些事端,或是染些疾病,反多用去。不若退还了。”因他做人公平,一镇的人无不敬服,都称为刘长者。一日,正值隆冬天气,朔风凛测,彤云密布,降下一天大雪。刘公因天气寒冷,暖起一壶热酒,夫妻两个向火对饮。吃了一会儿,起身走到门首。只见远远一人背着包裹,同个小孩子迎风冒雪而来。看看走近,那人一跤跌在雪里,挣扎不起。小孩子便向前去搀扶。年小力微,两个一拖,反向下边跌去。好一会儿才起来。刘公擦老眼看时,是六十来岁一个老头,身上衣服甚是槛楼。小孩子倒生得清秀。老头把身上雪片抖净,向小孩子道:“儿啊,风雪太大,身上寒冷,行走不动。这里有酒在此,去买一壶来去去寒再走。”便走人店来坐下,把包裹放在桌上,小孩子坐在旁边。刘公去暖一壶热酒,切一盘牛肉,两碟小菜,做一盘儿托过来摆在桌上。小孩子捧过壶来,斟上一杯,双手递与父亲,然后自己喝。刘公见他虽然年幼,却懂得礼貌,便问道:“这位是令郎吗?”那老头道:“正是犬子。”“今年几岁了?”“乳名申儿,十二岁了。”“客官尊姓?往哪里去?”“老汉姓方,是京城里当兵的,原籍山东济宁。今要回去;不想下起雪来。”问主人家尊姓,刘公道:“在下姓刘,招牌上近河,便是贱号。”又道:“济宁离此尚远,如何不寻个脚力,却受这般辛苦?”答道:“老汉是个穷当兵的,哪里雇得起脚力!只得慢慢走。”刘公举目看时,只见他单把小菜下酒:那盘牛肉,全然不动。问道:“长官父子想都是吃斋吗?”答道:“我们当兵的人,吃什么斋!”刘公道:“既不吃斋,怎么不吃肉?”答道:“实不相瞒,身边盘缠短少,吃小菜还恐走不到家。若用了大菜,怎么到得家里?”刘公心中惨然,便道:“这般大雪,腹内有些酒肉,还可挡得风寒,你只管用,我这里不算账罢了。”“主人家休得取笑!哪有吃了东西,不算账之理?”“不瞒长官说;在下这里,比别家不同。若过往客官,偶然银子缺少,在下就不要了。长官既没有盘缠,只算我请你罢了。”老军便道:“多谢厚情,只是无功受禄不行。老汉转来,定当奉酬。”刘公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这些小东西,值得几何,怎说这奉酬的话!”老汉方才举筷。刘公又盛过两碗饭来,道:“吃饱了好行路。”老军道:“忒过分了!”父子二人正在饥饿之时,拿起饭来,狼吞虎咽,尽情一饱。吃完饭,刘公又叫老婆点两杯热茶来吃了。老军从腰间取出银子来还钱。刘公连忙推住道:“刚才说过,是我请你的,如何又要银子?你且留下,到前边用。”老军便住了手,千恩万谢上了包里,作辞起身。走出门外,只见那雪越发大了。对面看不出人。被寒风一吹,倒退下几步。小孩子道:“爹,雪这么大,怎么走?”老军道:“到前边找个店歇下吧。”小孩子眼中便流下泪来。刘公心中不忍,说道:“长官,雪这样大,何必受此苦楚!我家空房床铺尽有,何不就此安歇,等天晴了再走也不迟。”老军道:“若得如此,甚好,只是打搅不当。”刘公道:“说哪里话!谁是顶著房子走的?快快进来,不要打湿了身上。”老军引著小孩子,重新进门。刘公领到一间房里,把包放下。看床上时,席子草垫子都有。刘公还怕他寒冷,又取出些稻草来,放在上面。老军打开包,拿出被窝铺下。此时天气尚早,安顿好了,同小孩子走进房来。刘公已将店面关好,同老婆烤火,看见老军出房,便叫道:“长官,你若冷时,有火烤一拷暖和。”老军道:“好是好,只是奶奶在那里,恐怕不方便。”刘公道:“都是老头老太太了,不妨。”老头才同小孩子走过来,坐在火边。便聊起天来,老头说:“怎么只有老夫妻两位?令郎另居吗?”刘公道:“不瞒你说,老拙夫妻今年六十四岁,从来不曾生育,没有儿。?”老军道:“何不过继一个,服侍你老年?”刘公答道:“我见别人家过继的,不得当家替事,反惹闲气,不如没有倒清净。想要时,急切不能有个中意的,因此打消了这念头。若得你令郎这样一个,便好了,只是如何能够?”两个闲话一回,看看已晚,老军讨了个灯火,同儿子到客房中来安歇。对儿子说:“儿啊,今日遇上个好人。若没有他时,要冻死了。明日莫管天晴下雪,早些走吧。打搅他,心上不安。”小厮道:“爹说得是!”父子上床安息。
2认为义父:不想老军受了些风寒,到下半夜,发起高烧,口内只是气喘,讨汤水吃。夜晚间,又在客店里,哪处去取?到了天明,起来开房门看时,刘公夫妻还未曾起身。他又不敢惊动,把门掩上,守在床前。少顷,听得外面刘公咳嗽声响,便开门走出来。刘公一见,便道:“小官儿,怎么起得恁早?”小厮道:“告公公得知,爹爹昨夜忽然发起烧来,口中不住喘,要讨口水吃,故此起得早些。”刘公道:“哎呀!想是他昨日受寒了。这冷水怎么吃得?待我烧汤与你。”小厮道:“怎好又劳公公?”刘公便教老婆烧起一大壶滚汤,送到房里,小孩子扶起来吃了两碗。老军睁眼观看,见刘公在旁,谢道;“难为你老人家!怎生报答?”刘公走到近前道;“休恁般说。你且安心,发出些汗便好了。”见那被儿单薄,说道:“这被太薄,怎能发得汗出?”妈妈在门外听见,去取出一条被絮来:“老公,有被在此,你与他盖好了。这般冷天气,不是当耍的。”小孩子便接去。刘公给他盖停当,方才走出。少顷,梳洗过,又走进来,问:“可有汗吗?”小孩子道:“我摸时,并无一些汗气。”刘公道:“若没汗时,须请个太医来用药,汗出来方好。不然,这风寒怎能发泄?”小孩子道:“公公,身边无钱,用什么请医服药?”刘公道:“不消你费心,有我在此。”小孩子听说,即便叩头道:“多蒙公公厚恩,救我父亲。今生若不能补报,死当为犬马偿恩!”刘公连忙扶起道:“快不要如此,既在此安宿,我便是亲人了,怎能不管!你去房中服侍,老汉与你迎医。”其日雪止天晴,街上的积雪被车马践踏,泥泞有一尺多深。刘公穿个木屐,出街望了一望,复身进门。小孩子看刘公转来,只道不去了,噙著两行泪珠,方欲上前叩问,只见刘公从后屋牵出个驴儿骑了,出门而去。且喜太医住得近,不多时便到了。那太医也骑着驴,家人背著药箱。刘公请进堂中,吃过茶,然后引到房里。此时老军已是神思昏迷,人事不省。太医诊了脉,说道:“这是双感伤寒,不治之症。别个医家,便要说还可以救得。学生是老实的不敢相欺。”小孩子哭倒在地上,说道:“先生可怜我父子是异乡之人,用帖药救得性命,决不忘恩!”太医扶起道:“这病已没办法。”刘公道:“先生,常言道:‘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你且不要拘泥古法,尽著自家意思,大了胆医去,或者他命不该绝,好了也未可知。万一不好,决不怨你。”先生道:“既是这样说,且用一剂药看。若吃了发得汗出,便有可生之机,速来告诉我,再拿药与他吃。若没汗时,这病就没救了。”教家人开了药箱儿,撮了一帖药剂递与刘公道:“用生姜为引,快煎与他吃。这也是万分之一,莫做指望。”刘公接了药,便去封出一百文钱,递与太医道:“些少药资,全为利市。”太医不肯受而去。刘公夫妻两口,亲自把药煎好,拿到房中与小孩子相帮,扶起吃了,用被子盖下。小厮在旁守候。刘公因此事忙乱一早上,把店中生意都耽搁了,连饭也没功夫去煮。直到中午,方吃早膳。刘公去唤小孩子吃饭。那小孩子见父亲病重,吃不下去。再三劝慰,才吃了半碗。摸那老军身上,无一些汗粒。连刘公也慌张起来。又去请太医时,不肯来了。到第七天,呜呼哀哉。小孩子哭倒在地。刘公夫妇见他哭得悲切,也涕泪交流,扶起劝道:“死者不可覆生,哭之无益。”小孩子双膝跪下哭告道:“儿不幸,前年丧母,未能入土,故与父谋归原籍,求取些银两来殡葬。不想逢此大雪,路途艰难。得遇恩人,赐以酒饭,留宿在家,以为万千之幸。谁料皇天不佑,父忽聚病。又蒙恩人延医服药,日夜看视,胜如骨肉。只指望痊愈之日,图报大恩,那知竟不能起,有负盛意!此间举目无亲,囊乏钱钞,衣棺之类,料不能办,欲求恩人借数尺之土,把父骸掩盖,儿情愿终身为奴仆,以偿大恩,不识恩人肯见允否?”说罢,拜伏在地。刘公扶起道:“小官人休虑!这送终之事,都在于我。”小孩子又哭拜道:“得求隙地埋骨,以出望外,岂敢复累恩人费心坏钞!此恩此德,教儿将何补报?”刘公道:“这是我平昔自愿,那望你的报偿!”当下忙忙取了银子,便去买办衣服棺木,唤两个土工来,收拾入殓过了。抬到屋后空地埋葬好了。又立一个碑额,上写“龙虎卫军士方勇之墓”。诸事停当,小厮向刘公夫妇拜谢。过了两日,刘公对小孩子道:“我欲要教你回去,访问亲族,来搬丧回乡,又恐怕你年纪幼小,不认得路途。你且暂住我家,等有熟人在此经过,托他带回故乡,然后运柩回去。不知你的意下何如?”小孩子跪下泣告道:“儿受公公如此大恩,地厚天高,未曾报得,岂敢言归!且恩人又无儿子,儿虽不才,倘蒙不弃,收充奴仆,朝夕服侍,少效一点孝心。万一恩人百年之后,做坟前拜扫之人。那时到京取回先母遗骨,同父骸葬于恩人墓道之侧,永守于此,这便是儿之心愿。”刘公夫妇大喜道:“若得你肯如此,乃天赐我!岂有为奴仆之理!今后当以父子相称。”小孩子道:“既蒙收留,今日就拜爹妈。”便两把椅子居中放下,请老夫妇坐了。八拜认为父子,改姓为刘。刘公又不忍没其本姓,就将方字为名,唤做刘方。自此日夜辛勤,帮家过活,奉侍刘公夫妇,极其尽礼孝敬。老夫妇也把他如亲生一般看待。
3搭救刘奇:时光似箭,不觉刘方在刘公家里己过了两个年头。时值深秋,大风大雨,下了半月有余。那运河内的水,暴涨有十来丈,又紧又急。往来的船只坏了无数。一日后,刘方在店中收拾,只听得人声鼎沸。忙来观看,见岸上人捱挤不开,都望着河中。急走上前来看,却是一只大客船被风打坏,船上的人己去大半,余下的抱桅攀舵,呼号哀泣,只叫‘救人’!岸上的人,虽然有救捞之念,但风浪厉害,眼看一个个落水,口中只好叫句‘可怜’而已。忽然一阵大风,把那船吹近岸旁。岸上人一齐喊声‘好了’!救起十多人。有一个少年,年纪不上二十,身上受伤,行走不动,倒在地下,气息将绝,紧紧抱住一只竹箱,不肯舍弃。刘方在旁睹景生情,触动了自己往年冬间之事,不觉流下泪来,想道:‘此人之苦,正与我一般。我当时若没有刘公,父子尸骸不知归于何处。这人今日危难,回去与爹妈说知,救其性命。’急急转家,把上项事报知刘公夫妇,意欲扶他回家调养。刘公道:“此是阴德美事,为人正该如此。”刘妈妈道:“何不就同他来家?”刘方道:“未曾禀过爹妈,怎敢自己做主?”刘公道:“说哪里话,我与你同去。”父子二人,行至岸口,只见众人正围著那少年观看。刘公分开众人,叫道:‘小官人,我扶你到我家去休息。’那少年睁眼看了一看,点点头儿。刘公同刘方向前搀扶。一个年幼力弱,一个年老力衰,全不济事。旁边转过一个后生道:‘老人家闪开,待我来。’向前一抱,扶了起来。那后生在右,刘公在左,两旁挟住胳膊要走。少年虽然说话不出,心下却甚明白,把嘴努着竹箱。刘方道:“这箱子待我与你驮了。”拿来背在肩上,在前开路。众人闪在两边,让他们前行,随后便都跟来看。内中认得刘公的,便道:“还是刘长者有些义气。这个异乡落难之人,并没有个慈悲的肯收留去,偏他一晓得了便搀扶回家。这样人,真是活雷锋!只可惜无个儿子,这也是老天爷不公。”又有人说:“他虽没有亲儿,如今过继这刘方,甚是孝顺,比嫡亲的尤胜,这也算是天报他了。”刘公同那后生扶少年到家,向一间客房里放下。刘公叫声‘劳动’,后生自去。刘方把竹箱就放在少年之旁。刘婆连忙去取乾衣,与他换下湿衣,然后扶在铺上。原来落水人吃不得热酒,刘公晓得这道数,教老婆取酽酒略温一下,让少年痛饮,就取刘方的卧被,与他盖了,夜间就教刘方伴他同卧。到次早,刘公进房来探问。那少年己觉健旺,连忙挣扎起来,要下床称谢。刘公急止住道:“莫要劳动,调养身子要紧!”那少年便在枕上叩头道:“小子乃垂死之人,得蒙公公救拔,实再生父母。但不知公尊姓?”刘公道:“老拙姓刘。”少年道:“原来与小子同姓。”刘公道:“官人那里人氏?”少年答道:“小子刘奇,山东人氏。二年前,随父母在京。不幸遇了时疫,数日之内,父母俱丧,无力扶柩还乡,只得火化。’指著竹箱道:”奉此骸骨归葬,不想又遭此大难。自分必死,天幸得遇恩人,救我之命。只是行李俱失,一无所有,拿什么报答大恩?”刘公道:‘官人差矣!不忍之心,人皆有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说报答,就是为利了,岂是老汉的本念!”刘奇见说,愈加感激。将息了两日,便能起身,向刘公夫妇叩头泣谢。那刘奇为人温柔俊雅,礼貌甚恭。刘公夫妇十分爱他。早晚好酒好食管待。刘奇见如此殷,心上好生不安。欲要辞归,怎奈伤处溃烂,步履不便,身边又无盘费,不能行动,只得住下。
4去而复返:刘方与刘奇年貌相仿,情投意合,各把生平患难细说。二人于是结拜为兄弟,友爱如嫡亲一般。一日,刘奇对刘方道:“贤弟如此美质,何不习些书史?”刘方答道:“小弟甚有此志,只是无人教导。”刘奇道:“不瞒贤弟说,我自幼攻书,博通今古,指望致身青云。不幸先人弃后。无心于此。贤弟肯读书时,寻些书本来,待我指引便了。”刘方道:“若得如此,小弟之幸也。”连忙对刘公说知。刘公见说是个饱学之士,肯教刘方读书,分外欢喜,即便去买许多书籍。刘奇悉心指教,那刘方颖悟过人,一诵即解。日里在店中看管,夜间挑灯而读。不过数月,经书词翰,无不精通。刘奇在刘公家中住有半年,彼此相敬相爱,胜如骨肉。虽然依傍得所,只是终日坐食,心有不安。此时疮口久愈,思想要回故土,来对刘公道:“多蒙公公夫妇厚恩,救活残喘,又搅扰半年,大恩大德,非口舌可谢。今却暂辞公公,负先人骸骨埋葬。服阕之后,当图报效。”刘公道:“此乃官人的孝心,怎好阻当,但不知几时起行?”刘奇道:“今日告过公公,明早就行。”刘公道:“既如此,待我去觅个便船与你。”刘奇道:“水路风波险恶,且乏盘缠,还从陆路行罢。”刘公道:“陆路脚力之费,数倍于舟,且又劳碌。”刘奇道:“小子不用脚力,只是步行。”刘公道:“你身子怯弱,怎么走得远路?”刘奇道:“这也易处。”便教老婆整备酒肴,与刘奇送行。饮至中间,刘公泣道:“老拙与官人萍水相逢,聚首半年,恩同骨肉,实是不忍分离。但官人送尊人入土,乃人子大事,不好强留。只是自今一别,不知后日可能得再见否?”说罢,长叹不已。刘婆与刘方尽皆泪下。刘奇也泣道:‘小子此行,实非得己。等服一满,即星夜驰来,幸勿过悲。’刘公道:“老拙夫妇年近七旬,如风中之烛,早暮难保。恐君服满来时,在否不可知。倘若不弃,送尊人入土之后,即来看我,也是一番相知之情。”刘奇道:“既蒙吩咐,敢不如命。”一宿晚景不提。到了次早清晨,刘婆又整顿酒饭与他吃了。刘公取出一个包,放在桌上,又叫刘方到后边牵出小驴来,对刘奇道:“此驴畜养己久,老汉又无远行,少有用处,你就乘它去罢,省得路上雇。这包里是一床被窝,几件粗布衣裳,以防路上风寒。”又在袖中摸一包银子交与道:“这三两银子,将就盘缠,可到得家了。事完之后就回来。”刘奇见了许多厚赠,泣拜道:“小子受公公如此厚恩,今生料不能报,等来世为犬马以酬万一。”刘公道:“何出此言!”当下将包和竹箱都装在驴身上,作别起身。刘公夫妇送出门首,洒泪而别。刘方不忍分舍,又送十里之外,方才分手。刘奇一路夜住晓行,饥餐渴饮,不一日来到山东故乡。哪知去年这场大风大雨,黄河泛溢,村镇尽皆漂溺,人畜庐舍荡尽无遗。举目遥望时,几十里田地,绝无人烟。刘奇无处投奔,只得寄食旅店。想将骸骨埋葬于此,却又无处依栖,何以营生,须寻了个着落之处,然后举事。往各处镇乡村访问亲旧,一无所有。住了月余,三两银子盘费将尽,心下着忙:“若用完了这银子,就难行动了。不如原往河西务去求恩人一搭空地,埋了骨殖,倚傍在彼处,还是个长策。”算还店钱,上了牲口,星夜赶来。到了刘公门首,下了牲口看时,只见刘方正在店中,手里合著一本书在那里观看。刘奇叫声:”贤弟,公公妈妈一向好吗?”刘方抬头看时,是刘奇,把书撇下,忙来接住牲口,牵入家中,卸了行李,作揖道:“爹妈日夜在此念兄,来得正好!”一齐走入堂中。刘公夫妇看见,喜从天降,便道:‘官人,想杀我也!’刘奇上前倒身下拜。刘公还礼不迭。见罢,问道:“尊人之事,想己毕了?”刘奇细细泣诉前因,又道:“某故乡己无处容身,今复携骸骨而来,欲求一搭余地葬埋,就拜公公为父,依傍于此,朝夕奉侍,不知尊意允否?”刘公道:“空地尽有,任凭取择。但为父子,恐不敢当。”刘奇道:“若公公不屑以某为子,便是不允之意了。”即便请刘公夫妇上坐,拜为父子,将骸骨也葬于屋后地上。自此兄弟二人,并力同心,劝苦经营,家业渐渐兴隆。服侍公母,备尽人子之礼。合镇的人,没一个不欣羡刘公无子而有子,皆是阴德之报。
5二人成婚:时光迅速,倏忽又经年余。不想刘公夫妇,年纪老了,筋力衰倦,患起病来。二子日夜服侍,衣不解带,求神罔效,医药无功,看看待尽。二子心中十分悲切,又恐伤了父母之心,只把言语安慰,背地吞声而泣。刘公自知不起,呼二子至床前吩咐道:“我夫妇老年孤独,自谓必作无祀之鬼,不意天地怜念,赐汝二人与我为嗣。名虽义子,情胜嫡血。我死无遗恨了!但我去世之后,你二人要同心经业,共守此薄产,我于九泉也得瞑目。”二子哭拜受命。又延两日,夫妻相继而亡。二子怆地呼天,号淘痛哭,恨不得以身代替。置办衣衾棺椁,极其从厚,又请僧人做九昼夜功果超荐。入殓之后,兄弟商议筑起一个大坟,要将三家父母合葬一处。刘方遂至京中,将母柩迎来,择了吉日,以刘公夫妇葬于居中,刘奇迁父母骸骨葬于左边,刘方父母葬于右边,三坟拱列,如连珠相似。那合镇的人,一来慕刘公向日忠厚之德,二来敬他弟兄之孝,尽来相送。刘奇二人自从刘公亡后,同眠同食,情好愈笃,把酒店收了,开起一个布店来。四方往客商来买货的,见二人少年志诚,物价公道,传播开去,慕名来买者,挨挤不开。一二年间,挣下一个老大家业,比刘公时己多数倍。讨了两房家人,两个小厮。镇上有几个富家,见二子少年未娶,都央媒来。刘奇想答应,只是刘方却执意不愿。刘奇劝道:“贤弟今年一十有九,我己二十有二,正该及时求配,以图生育,接续三家宗祀,不知贤弟为何不愿?”刘方答道;“我与兄方在壮年,正好经营生理,何暇去谋此事!况我弟兄向来友爱,何等安乐,万一娶了一个不好的,反是一累,不如不娶为上。”刘奇道:“不然,常言说得好:‘无妇不成家。’你我俱在店中十持了生意时,里面绝然无人照管。况且交游渐广,设有个客人到来,家中无人主持,成何体面?此还是小事。当初义父以我二人为子时,指望子孙延他宗祀,世守此坟。今若不娶,必然湮绝,岂不负其初念,何颜见之泉下!”再三陈说,刘方终不肯应承。刘奇见兄弟不允,自己又不好独娶。一日,偶然到一相厚朋友家中去探望。两个偶然言及姻事,刘奇乃把刘方不肯之事,细细相告,又道:“不知舍弟是甚主意?”朋友笑道:“此事浅而易见。他与兄共创家业,况他是先到,兄是后来,不想让你先娶,故此假意推托。”刘奇道:“舍弟乃仁义之士,决无此意。”朋友道:“兄若不信,找个人私下去给他说媒。”刘奇将信将疑。恰好路上遇见两个媒婆,正要到刘奇家说亲,刘奇就让媒婆先去给刘方说媒。但刘芳不答应。刘奇方才信刘方不肯是真心。但不知甚么缘故。一日,见梁上小燕子筑巢。刘奇题一词于壁上,以探刘方之意,刘方看见,笑诵数次,和一首于后,刘奇见了此词,大惊道:“据这词中之意,我弟是个女子。怪道他恁般娇弱,语音纤丽,夜间睡卧,不脱内衣,连袜子也不肯去,酷暑中还穿著两层衣服。”虽然如此,也还疑惑。又到朋友家中,将词念与他听。朋友道:‘这词意明白,令弟确然不是男子。但与兄数年同床,难道看不出?”刘奇叙他向来并未曾脱衣之事。朋友道:“一定是!兄当以实问之,看他如何回答。”刘奇道:“我与他恩义甚重,情如同胞,没法张口。”朋友道:“他若果是个女子,与兄成配,恩义两全,有何不可。”刘奇回到家时,己是黄昏时候。刘方见他己醉,扶进房中问道:“兄从何处饮酒,这时方归?”刘奇答道:“偶在朋友家小饮,不觉话长坐久。”口中虽说,细把他看。当初无心时,全然不觉是女,此时己是有心辨他真假,越看越像个女子。便道:“今日见贤弟所和燕子词,甚佳,非愚兄所能及。但不知贤弟可能再和一首吗?”刘方笑而不答,拿过纸笔来,一挥就成。刘奇接来看了,便道:“原来你果是女子。”刘方闻言,羞得满脸通红,未及答言。刘奇又道:“你我情同骨肉,何必避讳。但不识贤弟昔年因甚如此妆束?”刘方道:“初因母丧,随父还乡,恐途中不便,故为男扮。后因父殁,尚埋浅土,未得与母同葬,故不敢改形,欲求一安身之地,安葬父母。幸得义父遗此产业,父母骸骨得以归土。妾是时意欲说明,因思家事尚微,恐兄独力难成,故复迟延。今见兄屡劝妾婚配,故不得不说明。”刘奇道:“原来贤弟有此一段苦心,成全大事。况我与你同床数年,不露一毫,真乃节孝兼全,女人丈夫,可敬可羡!但弟词己有俯就之意,我亦决无他娶之理。萍水相逢,周旋数载,昔为兄弟,今为夫妇,此岂人谋,实由天合。倘蒙一诺,便订百年。不佑贤弟意下如何?”刘方道:“此事我也考虑成熟了。三宗坟墓,俱在于此,妾若嫁他人,公母三尺之土,朝夕不便省视。况义父义母,看待你我犹如亲生,也不能弃此而去。你不嫌我长得丑,我就当你老婆了。但无媒私合,于礼有亏。惟兄裁酌而行,免受傍人谈议。”刘奇道:“弟高见,找人说。”当晚两人便分房而卧。次早,刘奇请了媒人,二人成婚。后生下五男二女。
思想:赞颂仁孝。
艺术:设悬念:刘方的女子身份在作品后边才暴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