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
(2012-05-09 21:0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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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走到二舅家门口时,二舅也刚进家门,身后跟着哑巴舅舅。二舅是从邻村人家的盖房工地上听说我们到来的消息后赶回来的,我们没有提前告诉他。
岳母一见到二舅就忍不住落泪。岳母是家中老大,几个弟弟都小她许多。二舅两岁那年,外公与外婆离婚。严格地说,是外公休了外婆,将外婆赶出家门,外婆不得已带着二舅改嫁。因为这个原因,岳母始终在替外公为这个二弟感到负咎。
二舅光着膀子,矍瘦的脸与壮实的上身黝黑相连,只有前后心映出一个不太明显的背心形状。二舅是建筑好手,为人又朴实,本村邻村人家盖房修瓦都愿意找他。他做工时必定带着哑巴舅舅,兄弟二人就可以把盖房的所有泥工活、钢模工活都承担了。
岳父岳母坐在饭桌旁,与二舅和同住一村的堂姨聊着家常。哑舅帮助二舅沏完茶水后就坐在角落里,看看我妻小玲,看看我,再看看豆宝,眼光不敢多停留在我们身上,但始终带着浅浅的笑容。
小玲看着哑舅,又摆手又点头,哑舅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小玲又指指自己大声问道:“阿舅还认得我吗?”哑舅微笑着,也点了点头。他听不见,但看得明白。
哑舅是二舅的同母异父兄弟,天生聋哑。小玲小时跟着母亲回村里看望外婆一家,常常跟着哑舅玩。哑舅带小玲上山采野果、下河摸鱼虾,偶尔还会给小玲买些小糖果、小点心。三十多年前的闽东山村,一个聋哑青年牵着一个浪漫天真的小姑娘共为玩伴,穿村而过的淙淙小溪、阡陌层叠的青青梯田和漫山遍野的莺啼鹊语映衬着他们的无声交流,这一切现在看来是一幅多么美丽的山乡图画,但在那时却伴随着我们后来听说的生活艰辛。
艰难困苦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没有人喜欢它,但它却总是纠缠着我们,这是它招人讨厌的地方。但它也有好处。它总是与另一个东西相伴生,那就是美德。
二舅的继父去世后,外公见到长大成人的二舅,有些后悔。
你回来吧,外公对二舅说。强势的外公仍然把让二舅回来当作是对他的恩惠。
可是二舅没有回来。我回来后,哑巴弟弟怎么办?二舅说。
若干年后,外公放下了姿态,也降低了期望值。
你改回我们李家姓吧。外公说。
继父抚养我长大成人,我怎么能在他去世后改姓呢?二舅回答。于是他至今仍然姓林。
眼看年纪不小了,有人给二舅说了一门婚事。见了几次面后,二舅与姑娘订了亲。
就在快要结婚时,有好心人悄悄告诉了二舅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未婚妻是精神病人!
跟她退了亲吧。亲朋好友都劝二舅。
二舅刚得知未婚妻的情况和听到亲朋好友们的建议时有什么反应,没有人知道。人人都知道的结果是:二舅仍旧娶了这个疯姑娘为妻。
都订亲了,如果我退了亲,她这一辈子怎么办呢?二舅说。在农村,被退亲是一件极不体面的事,这应该是二舅作出决定的一个原因。或许还有一个比体面与否更重要的原因。一个疯姑娘,他不娶还有谁要呢?
我们聊着天,而豆宝则在盯着她的疯舅婆看。其实如果不注意,疯舅婆看不出明显的异常,因为她最近不怎么犯病。不过豆宝还是看出点眉目来:疯舅婆坐在厨房边饮水池的高台上,像小姑娘般一晃一晃地悠着脚,嘴里轻轻地嘟嚷着什么。
豆宝的堂姨婆走上前拉了拉疯舅婆的手,指着豆宝问道:认识她吗?
疯舅婆腼腆地点点头:认识认识。其实豆宝和我都是第一次见到她。
小玲问道:舅妈知道我是谁吗?
疯舅婆又是点了点头:你不是小玲嘛!
堂姨婆指了指我又问道:那他呢?
还是点了点头,疯舅婆说道:他不是小玲他哥嘛。
大家听了,都大笑起来。疯舅婆也跟着笑了。
我也笑了,同时假装抬头看了看房梁,忍住了眼泪。房子新盖没几年,是二舅兄弟二人不知多少年辛劳后的收获。
岳父岳母站起身来,我们准备回县城。我们事先商量好不在二舅家吃饭,免得给他添麻烦。
二舅、堂姨陪着我们走出家门,豆宝发现疯舅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漫不经心地走在前面,像是玩耍又像是带路。小玲回头看了看,哑舅不紧不慢地跟在几米远的身后。小玲冲他挥了挥手,他又笑了笑。
虽然已是盛夏,但在这个华东地区海拔最高的山城,稻田里还是一片郁郁青青。湛蓝的天空下,厚重的白云零零散散,好似田边休憩的那些水牛,一动不动。近处的碧绿梯田簇拥着林草茂密的丘陵山包,远方的翠竹苍松从深不可见的山谷漫上了陡峭的山脊。山风吹不动白云,却能够吹散夏日的暑气和旅人的惆怅。
远处,一群白点飘忽而来,越飞越近,其中几个白点在稻田间落了下来四处走动,其余则在半空中悠然盘旋。
“白鹭!”我惊喜地叫道。
这里是仙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