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鱼

金庸巨著《天龙八部》中，丁春秋及其星宿一派无疑给许多人留下极其深刻印象。丁春秋本是逍遥派弟子，品行不端，击伤掌门无崖子后，跑到星宿海附近创立了星宿派。星宿弟子最大本事是吹须拍马，奉承阿谀。骤眼看之，许多人觉得这样的帮派实在难以理解，丁春秋喜怒无常，帮派内部互相争斗，并且要不断谄谀老仙，吹捧自己帮派，还总是如老鼠过街，人人喊打。这样无聊的帮派，为什么还会存在和发展？

此文就星宿派的行为，做些粗浅的经济学分析，试图回答这样一个问题：星宿派神憎鬼厌，为什么还有市场？

经济学要相信“存在即合理”的原则。当然，这个合理并非主观价值上面的判断，而是基于自私假设的推断。我们可以分析一下，作为星宿派弟子，需要付出什么。

第一，要练擦鞋功；第二，要付出声誉等代价，也就是说，不要怕声名狼藉。第三，可能面临的生命危险。

逐点分析，就会发现，这三点实在不算什么。人皆以为，进入星宿派，擦鞋功夫需要非常了得，这其实是一个最大的误解，通观全书，星宿派弟子的擦鞋功夫实在是乏善可陈，甚至连一篇简单的《恭颂星宿老仙扬威中原赞》骈文，也要聘请外援帮忙。一般弟子，有文献可查的唯一一个亮点，是包不同本想戏弄星宿派，却被星宿弟子修正的话：

那人听包不同称他为“大仙”，登时飘飘然起来，说道：“你不是本门中人，这些神功的秘奥，自不能向你传授。不过有些粗浅道理，跟你说说倒也不妨。最重要的秘诀，自然是将师父奉若神明，他老人家便放一个屁……”包不同抢着答：“当然也是香的。更须大声呼吸，衷心赞颂……”那人道：“你这话大处甚是，小处略有缺陷，不是‘大声呼吸’，而是‘大声吸，小声呼’。”包不同道：“对对，大仙指点得是，倘若是大声呼气，不免似嫌师父之屁……这个并不太香。”那人点头道：“不错，你天资很好，倘若投入本门，该有相当造诣，只可惜误入歧途，进了旁门左道的门下。本门的功夫虽然变化万状，但基本功诀，也不繁复，只须牢记‘抹杀良心’四字，大致也差不多了。”

实际上，帽子越高是越容易送，法螺越大越容易吹。星宿弟子时不时念诵的“日月无星宿老仙之明，天地无星宿老仙之大，自盘古氏开天辟地以来，更无第二人能有星宿老仙的威德。周公、孔子、佛祖、老君，以及玉皇大帝、十殿阎王，无不甘拜下风”，翻来复去，无甚新意。这些帽子，是最容易送不过的了。这也正是为什么阿紫能得到丁春秋宠爱的地方，她给丁春秋戴的高帽总是别出心裁，甚至是妙到毫巅，让老仙觉得无比熨贴和舒畅。

人们总认为，星宿派弟子总是战战兢兢，朝不保夕。比如，星宿老仙和慕容复以及后来和游坦之打架，把弟子当作毒药暗器掷出；还有可能被武林人士杀死；因为竞争，而被同门杀死。然而，这几项其实机会不大。首先，丁春秋毕竟不是泛泛之辈，能够碰上对头的机会不大，而动起手来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普通武林人士根本不是对手，而类似乔峰、慕容复这样的顶级高手对其是非常厌恶，并且也有些顾忌，多数是避之若浼。因此，星宿派弟子面临的危险其实并不大。

丁老怪其实也并不是喜欢胡乱杀戮的。甚至碰到百年不遇的丐帮巨蛇阵，星宿派有弟子被蛇吞噬，而觉生存无望，竞相咒骂丁春秋，过后也是没怎受到责罚。当然不是因为丁老怪宅心仁厚，而是考虑到成本，重新培养弟子花费过巨，并且逢场作戏是本教的一贯作风和立场，因而也就见怪不怪了。这些如果换成了其他帮派，可是犯上作乱的大罪，即便不落得个背叛师门逐出门墙甚至大刑伺候的下场，也至少是不敬师长，前途无望。

并且，如果不是非常出头的那些弟子，被同门杀死机会也是不大。星宿老怪鼓励弟子之间竞争，做师兄有领导的权力，但是，师弟们可以随时挑战排位，代价是生死自负。这其实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鼓励竞争的制度安排。首先，后入门的有上进心的学徒，如果想要在帮派中取得师兄地位，必须勤加苦练；其次，排位低的不会贸贸然去挑战师兄们，即便有此心，亦会隐而不发。到最后有相当把握，才敢去挑战师兄。而平时只会搞好关系，尊敬师长。因此，那些武功和大师兄接近的，并且张扬无忌的，当然会招致妒忌和算计。但是，那些沉默的大多数，是不会有性命之虞的。星宿派实际是得益于这个制度安排，一代更胜一代。

至于所谓的武林声誉，因为进入星宿海的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声誉上的成本可视作为零。当然，不排除普通人家子弟被老仙捉去的，但平均计下来，声誉代价实在是微乎其微。

事实上，从星宿派的弟子组成结构来看，也是和其他门派不同。他们大多数是些悟性不高的乡野盲流，还有少数是些聪慧或奸诈之人，这些人在教中位置一般相对较高。竞争大师兄的角色，也通常只发生在这些人上。那些乡野盲流，起点低，其他门派是看不起的，但是老仙基本是来者不拒，入教门槛极低。蠢人在这里混口饭吃还是很容易的，并且出去能够吓唬人，和现代的黑帮古惑仔组织很是类似。或者说，星宿派其实就是江湖中最早的黑社会帮派。更何况，现代的黑社会，作为底层的，常要被派出打打杀杀，断手伤脚的事常有发生，而相比起来，星宿派弟子还是安全得多。

因此，作为星宿弟子，付出代价实在不如一般人想像中的那么大。

星宿派弟子有两个注意事项。一是吹捧要适当讲究场景，也就是说，高帽需要送得合时。虚竹刚得传无涯子之功力，从木屋出来，借苏星河之掌，把星宿老怪烧得须眉俱焦、狼狈之极，正准备逃之夭夭，此刻却有不知好歹蠢到无可救药的弟子尚且乱戴高帽，拍马屁拍到了马脚上，给他一掌击毙。这是不可不引以为戒的反例。

二是切莫功高盖主。在大吹法螺之际，且莫过高吹捧自己的本事，最高的帽子，只能送给师父。否则，很可能落得个悲惨的下场。在为自己教派吹捧的时候，你不能得意忘形，说“全世界的武林高手都要跟我学习”、“所有的一流高手，连跟我挑战的资格都没有”这样的话了，因为这样说了，你即便清醒过来，也不知应该置你师父于何地了。

上面的这些分析，让我们看清似乎非常荒唐的星宿派，其存在发展其实是非常符合经济学原理的。也正因此，类似星宿派这样的组织，历史上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参考文献：

1、金庸，《天龙八部》，香港《明河社》

2、邹恒甫博客 http://zouhengfu.blog.sohu.com

3、叶楚华博客 http://yechuhua.blog.so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