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搅拌机中的头颅

项目第二年，工程进度飞快。大部分主体结构都接近尾声，位于工地西侧角落里的混凝土搅拌站，距离最后的拆除日期就剩下不到十天了。

负责混凝土搅拌机装料口作业的一位年轻工人，出事故死掉了。说起他的死亡，不仅让我们深感惋惜，而且让所有的人都觉得匪夷所思。这就好比，你去卫生间清理马桶的时候，头朝下栽倒进马桶里，淹死了。

混凝土搅拌站施工方案，是我编制的，因此，老飞安排我和机械组组长老谷到事故现场查看，写个事故调查报告。

我拉上泉哥，和我一起来到混凝土搅拌站现场，老谷和另外一名同事已经等候我们多时了。

“想不通啊！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老谷黑着脸，疲惫又无奈地叹息着。接着，用拳头砸着混凝土搅拌机，抱怨道：“就剩不到十天，就要拆了，怎么碰上这档子事？倒霉，真倒霉！”

我和泉哥，绕着混凝土搅拌机转了几圈，登上装料口。一边观察一边听老谷介绍昨天发生的事故。

装料口上宽下窄，漏斗状，平时上面覆盖着金属篦子。机械组负责上料的年轻工人，叫小王，出事时，他打开了金属篦子，清理装料口中的杂物。按照正规操作要求必须切断电源，让搅拌机处于停机状态。可是不知什么原因，这个年轻人清理的时候，机器仍然处于运转状态，他双脚站在料口边缘薄壁上，不知何故，头朝下栽倒在运转的机器里，头颅遭到机械挤压重创，当场死亡。

装料口，即使较宽的上口，也是很狭窄的，一个成年人抬腿就能轻易地从这边踩到另一边。泉哥拿了一根一人长的树枝，试图模拟出那个年轻人头朝下栽倒时的情景，比划了半天，我们也想象不出他是怎么就头朝下栽倒了呢？经过我们模拟和理性推断，正常人站在装料口边缘，不慎跌倒，最坏的情况就是，脚和腿受伤折断。

头朝下栽倒，还死了！这状况，超出了我们的理性推想。

我们几人耷拉着脸，围着搅拌站边走边聊，走到站内的一个建筑垃圾堆的时候，两只老鼠突然从垃圾堆中窜了出来，从我们几个的脚边向箭一样飞快地跑过，又窜回钻进了垃圾堆，

老鼠把我们几个吓得跳了起来。老谷气愤地抄起一根木棒，在垃圾上奋力挥舞着，他使劲地戳戳这，捅捅那。破旧纸袋、编织袋，一阵乱飞。

“啊，什么东西？有人！” 老谷叫喊着停下了手中挥舞的棍子，扒拉开垃圾。

只见，从垃圾中露出一个人，浑身满是尘土，躺在地上。老谷和他的那位同事连忙上去查看。

“还有气，活着。”

“快叫人！”

正在我和泉哥用对讲机喊人的时候，老谷突然说道：“这不是小王吗？”说着就摇晃着那个奄奄一息的年轻人；“小王，你没死？小王，别吓唬我！”声音中带着哭腔和恐惧。

我和泉哥，站在原地，头皮一阵发麻。

这时，一旁另一个同事，打断了老谷，“老谷！这是小王的弟弟，他俩是双胞胎！”

我们都镇定了下来，老飞带着几个同事此时赶了过来，把人抬上担架，送去医院。

第二天，我们得知了小王双胞胎弟弟被掩盖在垃圾堆中的事情来龙去脉。小王出事后的当天晚上，小王的弟弟找到小林所在的民工队队长讨要说法和赔偿，民工队队长说小林是违规操作，不可能有赔偿，只给出个丧葬费。小王的弟弟当时无法接受，一时激动，和民工队队长扭打起来，对方人多势众，把小王的弟弟打得奄奄一息，民工队队长一发狠，把他扔到了搅拌站的垃圾堆里。

事发后，民工队队长和几个打人的，全都跑掉躲起来了。为了项目进展，队里也是淡化处理，给了小王兄弟及其家人一些赔偿。书记还发动大家一起捐款，筹了些钱给了小王弟弟。事情就算平息了。

十多天过去了，我和泉哥在工地例行巡视，一个年轻人从我们身边擦肩而过，泉哥捅了我一下，示意让我注意这个人，低声告诉我说：“小王的弟弟，就剩下一个的双胞胎。”

一个瘦小的年轻人，背着一个大包，正向工地大门外走去。

“总算活过来一个，但是不能干重活了，要回老家了。可惜，才十九岁啊。”泉哥望着走远的背影，叹息道，不知是为其中哪一个惋惜，也许两个都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