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雨夜，我送孩子去读书会，然后顺便去吃点晚饭。
    撑着伞走在下宁巷，看到小面馆“面对面”，于是想，吃碗面是个不错的选择。这家“面对面”，我之前吃过一两次，记得味道不错。店很简陋，只有十来个平方吧，一道卷闸门，里面摆着三四张桌子，隔窗的小间是非常小的厨房，似乎还有灶台。除了筷子和墙上贴着的十来种面的种类，其他便再也没什么了，从环境看甚至不是很干净，但是你如果只是想吃一碗面喂饱肚子，那也不用讲究太多。
    上次好像我吃过面后，把雨伞落在店里了。下宁巷和文二路交界的博库书城是个歇脚的好地方，通常会在那里翻会儿书，离开书店时才想起雨伞，于是到“面对面”去取。伞就放在门口的篮子里，老板见你拿走，也没说什么。
    这次我依然拿着伞，刚想把伞往座位上放，老板赶紧叫住我，指指门口的篮子，示意我放在那里。坐定后，我没点招牌的牛肉面，而是叫了碗肉拌川，10元。因为单位的拌川很好吃，就想尝尝这里的味道。
    老板听我要肉拌川，就问“要不要换别的”？我说就要这个，还要一碗汤，老板说：“拌川本来就有汤。唉，我最不喜欢烧肉拌川了。”我感到很奇怪，问他为什么，是否太麻烦的缘故，是否烧起来会很慢，他回应“不慢的”，兀自就到厨房里烧起来了。不喜欢烧肉拌川，我想是否工序比较复杂的缘故？不像汤面，把面往汤里一丢，然后倒上一些作料就差不多了。
    没几分钟，老板拿上来一碗拌川，看上去没有我们单位的诱人，不过店家的货色，显然和单位又便宜又有料的福利是没法比的。我并非美食家，吃面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了饱肚。
    我进门的时候，老板独自一人在吃饭。我吃面的时候，老板没有继续吃，而是坐下来抽烟。店里只有我一个食客，我的桌子上有前面客人吃后剩下的碗筷，一般来说主人会忙不迭收走的。我于是让老板收一下，毕竟没人会喜欢面对着别人吃过的碗筷，来吃自己碗里的东西。但老板只是把这些碗筷往旁边移了移，说：“我只能做到放到旁边。”于是我想，这老板还挺有脾气的啊。
    老板五六十岁的年纪，面孔黑黑的瘦瘦的，不苟言笑，长得像老演员杜源。我并无意和他攀谈，他倒是先说了一句，“男人好累！”我就应了一句，“做女人也累啊！又要上班又要带孩子”。老板说：“那也是，如果做一个对家庭对老婆负责人的男人，那是累的，因为你要养家。如果一个男人对家庭没责任感，那是不会感觉到累的。”
    “男人好累，你知道是哪里的吗？电视剧《大丈夫》里面的，唱得真好，王志文演得也好。”
    我后来查了查，《大丈夫》里确实有这首歌，不过是叫《男人真累》。
    “我的家庭，原先在杭州人眼里是值得羡慕的。儿子在市中心有套房子，给我和老伴在旁边也买了套。我们住的这一套出租，一年能拿几万，我们和儿子一家住在一起，照顾孙子，我这面店一年少说也有十多万可以赚，全家人的收入吃完用完一年有20多万，你说这样的家庭，和普通杭州人比起来是不是很不错了？”
    但是五十多岁的老伴突然脑溢血。老伴身体一直很好，和他一起开着面店，突然有一天就摔倒，所幸抢救及时，如今在医院里住了8个多月，只能说简单的几句话，天天躺着，需要护工，一天150元。他说老伴肚子里很清楚，就是不大能够说话。遭此劫难，到现在已经花了55万元，不过医保百分之九十可以报销。
   “我的媳妇很不错的！大学本科毕业，本来在单位上班，我老伴生病后，她二话没说就把工作辞了到店里帮我。”老板夸赞道。如今面店由这位老板和媳妇两个人支撑。我问找个小工帮忙是否好一些，他说自己从来没有招过小工，从买菜、洗菜、烧面，全是自己动手。早上五点多店就开店了，一直开到晚上七八点。老伴住院后，每顿饭他都会做好，送到医院，看看老伴的情况。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可以出院，但每天送吃的，陪着坐坐是必须的。
    每天开店，还要照顾生病的老伴，难怪老板会情不自禁对我这个陌生人倒一下苦水，“男人好累”！
    据他说，这家小面馆开了11年了，一直在这个地方，中午的生意会特别好，一天要烧一百多碗面。这个巷子周围都是住户，和主大街又离得很近。小巷的一边都是小店，以卖水果和小吃为主。我很惊讶于这么看似不起眼的小店居然可以生存11年。不过老板说一年内这里应该就要拆了，拆了准备建什么？他说“我也不知道。”那么到时会把店开在哪里呢？“到时候看咯，只要自己很做，哪里都能开。”
    我很想安慰这位老板几句，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于是吃完面就走了。去书店逛了逛，回头再经过这里，卷闸门已经拉下了，想来老板已经去医院看望老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