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谭·十七】打油诗
标签:
古诗谭诗话打油诗 |
分类: 无声无色 |
【古诗谭·十七】打油诗
—无心—
诗有外体,名打油诗。打油诗本算不得诗,于今人而言,反为诗矣。
打油诗之名,缘自唐人张打油,然古人云及打油,必同时提及胡钉铰,惜今人只知打油而全不知钉铰矣。
张打油本为一卖油者,性诙谐,好随口作“诗”,然其“诗”言辞粗陋,却多意趣,颇似插科打诨,一时甚为流传。其诗中最著名者,“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此诗咏雪,却不见雪字,可谓巧矣,但难以雅论,只作市井谐谑之语。另《词谑》中记有张打油题壁及堂对诗各一。
胡钉铰本名胡令能,钉铰匠人,其诗《全唐诗》收入四首,可见其人能诗。然而其诗更多粗陋诙谐者,并无一首留存,盖因不堪为记耳。袁枚因其《随园诗话》多述两句打油诗,便被沈其光讽云:“打油诗易为流俗所传,本不足录,随园津津乐道乃尔,可见其诗话之滥。”
明人沈德符言:“怪率之诗,起于玉川,而极于打油钉铰。”玉川为卢仝号,其诗虽有怪,毕竟还是诗。至于张打油、胡钉铰,则已质变矣。
杜甫亦曾作《戏作俳谐体遣闷二首》,自谓俗语,其实仍为诗。杨慎《升庵诗话》云“江南呼浅俗之词曰覆窠,犹今云打油也,杜公谓之俳谐体。”实为不妥。(此“俳谐”非日本诗之俳谐,二者同意而不同指。另见《【古诗谭·十六】日本的和歌与俳句》)
后世诗虽渐衰,然仍尊诗道,稍有不慎,便可被讥为打油钉铰。如张祜《题润州金山寺》,通篇多佳句,唯最后一句“终日醉醺醺”,便“已入张打油胡钉铰矣”。
更有求诗甚严者,凡诗有失大雅者,皆嗤为打油钉铰。按李调元所云,“诗以气行,气盛则诗奇,有奇气者必能传也。但空疏者不可言气,糅杂者亦不可言气。以空疏言气,则白话而已,糅杂言气,则粗卤而已,方且抹之批之不暇,何暇观其气乎。空疏者必入打油,粗卤者必坠恶道,势所必至也。”
自谦者,谓自己随意之作为打油,如梁章钜《除夕大雪》,自言“真打油腔也”。而不自知者益众,所作难入法眼却“沾沾自以为佳句”,《随园诗话》便记一蔡姓自称“蔡子”者,以己诗示人,人曰“打油诗也”,便怒而争辩,人对曰:“菜子不打油,何物打油?”真妙答也!
清末时新诗渐生,为崇古者所不齿,连横云:“然则今之所谓新体诗者,诚不如古之打油诗。……(张打油之《雪》)谓之俗者为打油诗。然此诗有韵,且句法整齐,略如五绝,可吟可咏,胜于新体诗万万矣。”
概论打油诗,其实有诗形、有诗趣,但无诗之雅,俗而已,其俗在字俗,亦在意俗,其后更有粗鄙者。然古之俗、鄙,在今反或为雅,世风变也。近世更有人以淫秽之词入诗,到底还有些许羞耻心在,不敢具名,伪托为古人之作,此所谓新文化运动之流毒。
今人作旧体诗难,读旧体诗也难,能辨打油也已属不易。凡高下必有界,打油与诗也有一界,越近界者越有意忽略之,而越远界者看得越清晰,由此亦可反观作诗与读诗者之高下也。
(2021.6.3)
前一篇:【古诗谭·十六】日本的和歌与俳句
后一篇:【古诗谭·十八】诗之奇葩——骚体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