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的时候，我十分……幸运地得到了师哥师姐的垂青，被选入了戏剧小组，代表学院参加学校每年一度的戏剧小品大赛。

大学生们搞戏剧，骨子里都有很强的反叛和实验精神，以及没来由的自信，虽然时长限制在25分钟之内，但是每一个编剧、导演都恨不得搞出一部既深刻又直白、既严肃又幽默、既另类又时髦、既痛苦又欢快的空前巨作，即使莎士比亚转世来看，都能被震撼得当场半身不遂。

我们的那部剧就是沿着这个路子去的，编剧师兄似乎受到了很多哲学流派的综合影响，在剧中能不规则地交替出现荒诞主义、现实主义、后现代和未来主义的影子，处处洋溢着难以捉摸的野心。而这些深邃思想获得成功的关键，竟然就在我所扮演的那个角色身上，可想而知，我的压力有多大，如果该剧最后没能如愿成为划时代的巨作，那么，我就是学院的罪人，是我薄弱苍白的表演功力导致师兄们一切天才般的奇思妙想无法付诸实现，而我不但耽误了师兄们登上戏剧大师的庙堂，而且让学院辉煌的戏剧传统陡然转为平庸。

在这部叫做《生死之间》的剧中，我的角色是一只蠕虫。

我此前一直以为，只有在儿童艺术剧院的舞台上，才能名正言顺地出现各种昆虫和小动物，但我显然低估了编剧师兄的艺术胆量，在他的剧本里，我是一只因读书过多而变形的书虫，是的，是的，你一定想到了卡夫卡的《变形记》，师兄他继承了用荒诞讽刺现实的光荣传统，他让我在剧情进入一半时从道具箱中华丽丽地蹿出，然后在舞台上投入地蠕动爬行，同时说出“我爱读书，我爱读书，书中自有黄金屋”之类的古怪台词。

这是剧情进入高潮的关键，观众们的想象力将被彻底击垮，他们怎么能想得到呢，有个半人半虫的家伙突然在地上折腾，现实瞬间短路，就像电视剧中途改播动画片。于是观众终于明白：他们真不是一般人。

为了演好这个角色，师姐们用一大块白纱布给我缝了个形似面口袋的“虫虫装”，上面还画上了很神秘的花纹，彩排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我的出场效果惊人，台下其他学院的竞争对手们都吓傻了，完全丧失抵抗意志，一个个仿佛被雷电击中，久久不能动弹。

我们禁不住提前庆祝胜利，甚至开始畅谈获奖感言。结果，真的是谁高调就要被搞掉，庆祝刚刚结束，我很萌很可爱的“虫虫装”就不见了。

重做一件行头已经来不及，师姐们于是从宿舍拿来绿床单给我围上，让我在形制上尽可能接近一只菜青虫。正式演出前，趁着舞台熄灯，我被抬到道具箱后面，紧张地潜伏。其他演员的演出都很顺利，终于轮到我出场，我奋力一跃，冲破纸糊的道具，蹿到前台，近千人的礼堂就像是遭到了空袭，瞬间乱作一团，效果是我们设想的数百倍，毫无心理准备的观众们都疯了，他们对不专业的绿床单一点也不在意。

我的角色成了那届比赛最热门的话题，《生死之间》也拿到了第一名，我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才华横溢的师兄们终于可以在梦里和酒后跟莎士比亚称兄道弟了。

至于我自己，每每回忆起这段往事，都在想：“虫虫装”究竟是谁拿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