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座教堂在村口出现，心头一惊，仿佛地平线上凭空飞起一座舰船。它建在村子略高的这片坡地上，一公里外就是叶尼塞河，宽敞安静的彼此相望，在早晨的光线里，复活节的春暖亦寒，人们期待的仪式还没有开始。

它是灰色的木材，从外面已经看到它的淡淡出尘，气质非凡。灰色的木房在整个西伯利亚都很常见，这种灰色带着不是来自油漆的质感与光芒，如果整个建筑都由它建成，黑灰相间里，某些明明暗暗的不怒自威。院子的栅栏也如它本身一样简陋，稀疏地拢着。进得门里，仍然是不出意外的不掩饰，所有的。比如它高高的天庭顶部已经有板材参差地落下来，露出内里的某些并不齐整的什么，如农家库房的棚顶失修。厅里各处放着神像的桌和墙也没有任何装饰，但似乎，它们自己带着什么，哪怕只是普普通通地粘在墙上，躺在桌上，没有例外地都洁净异常。甚至从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神像的玻璃框，都会从旁边的窗子反映出某种光，或强，或淡，总是有的。窗子没有玻璃，用塑料布拉着，一种迷茫的散淡的光，某种不真实的，仿佛一种抚摸。

前半部分是神像和大厅，靠近前半部的简单长桌上，已经有“克利切”——复活节专有的蛋糕——和若干彩蛋，也有别的什么食物，是村里商店的气质，包装简单，带着与周转环境相同步的某种契合。

高高的天庭上，四角和中间，都有壁画。它们画在木材上，已经随着木质的老化而浅淡。可是它们的内涵并没有一点点减退，反而在如此协调的环境里，它们的褪色的样子，失去了平时教堂壁画的艺术侵略性，竟然有一种返回质朴世界的指引。教堂里从上到下，从前厅到后厅，没有一点违和。它们在每个角落都是一致的，甚至走进来的人，我们，以及在我们前脚走进来的两个女人，都融化在这个环境里。我们不仅在这个时间点上在此地达到了一致，在某种精神世界里，也有了一种意在不言中的联系。

一个穿着红羽绒外套的女人走进来，简单看了一下周围，就径直向我们走来。她的脸庞很精致，似乎从外面带了一些阳光进来。她走近我，用复活节的固定问候问候了我，小龙马上让我用固定的回答来回答。我知道这个，但很不熟练。女人说时间还早，十点钟才开始复活节祝祷。她看着我，手里出现一条很大的围巾，就是俄罗斯传统样式的，不由分说地系在我的肩膀上，说太冷了。我道了谢，可还没等回过神，女人又拿过一条略窄些的围巾，说让我护住耳朵，看我冷。

此前我已经在牛仔裤上围了一条灰色的裙子，这是小龙带来的。她说平日进教堂的女人穿裤子是可以的，但今天是非常隆重的，需要更严肃些。她也系上了灰裙。

女人上下给我围了两条花花的围巾，加上灰色的半袖，我这身一定很有趣，因为小龙马上举起手机向我拍了起来。

围巾真的很暖和，让穿着单衣的我，从肩膀向上，迅速地温暖起来。

还有时间，我们沿路向河边走去。路过一个院落，不大的房子，平整的院子，俯瞰河边的桌椅，很整齐，仿佛主客都刚刚散开。

阳光与云朵追逐着，光线跳跃，一会这里，一会儿那里。

神父阿列克谢的亮相一点也不庄重。他从院门进来，立即受到等在院子中的朋友们的问候。神父当然致以复活节的问候，但嫌大家的回答太声小，做了返身要出门的动作，然后说重来一次。大家带着笑声整齐地高声问候了他。

进入教堂大家自动地形成半圆，神父也没有特别隆重地穿着，只是在外衣里露出神父的红色与金线相交的袍子。他讲得幽默轻松，内容简单，没有涉及什么沉重和敏感的话题，比如今天飞向邻居的七个飞弹，以及在复活节里，已经跃上天堂的三个月大的孩子。

这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据说在面书上有不少粉丝。一直在上面活跃的马小龙也是他的朋友。他在短暂而愉快的仪式上，没有那么僵硬的表现，虽然并没有省略什么，招呼到了，说到了，然后就散了，感觉也就是半小时不到的时间。

我们到钟楼上撞了钟，与神父打了招呼。我把头巾送还给红衣女人，她左右拥抱了我三次，这是东正教最隆重的问候。在教堂门口，我与一个陌生的红衣女人拥抱，她有着洁净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