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锋

母亲离开这个世界已经一百天了。

百天来，懊恼和遗憾一直淤积在我的心里，久久挥之不去。

在母亲长达近一个世纪的生命里，和母亲厮守一起的日子加起来也不过十几年的光景。这让我不能不感到遗憾。

从高中读书住校开始，先是在北方小城三年，再到豫东农村挂职，再回到省城，一心想要有所成就的我很少依偎在母亲身边，哪怕是听她一次长谈。而今，当我有时间也有能力照看母亲的时候，她老人家却撒手人寰和我天人两隔，怎让我不痛心？怎能让我忍得住泪水，不让其流淌？

唯一能让我感到为母亲尽了孝心的，是大学毕业被派往豫东乡镇挂职锻炼之时的第一次休假。为了让父母品尝到当地有名的西瓜，一听到放假消息，就第一时间急急忙忙赶往父母身边。因当年交通的不便，在我离家还有十几公里的时候，没有了公交车辆，只好独自一人顶着星光，用绳子背着四个西瓜往父母身边赶。走过十几公里敲开家门时，母亲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肩上背着的西瓜，而是我肩上被绳子勒出的血痕，久久心疼不已，反复念叨着该等有车时，坐车回来。

都说天下的母爱是最无私的，而生为人子，对父母的爱同样也是热切和无私。只是后悔，在此后的岁月里，一心埋头工作，总想着有朝一日会为父母尽自己的孝心，会让他们安度一个美好的晚年。

子欲养而亲不待。怎能想到，这千年的警示会在自己身上得到验证。

疫情三年，因朋友邀约，我奔走在京城和郑州两地之间，虽对母亲缺少照看，但母亲也安然无恙。谁成想，在疫情放开，我数着日子感觉疫情高峰已经过去的时候，一通电话，赶到母亲身边时，她老人家和我已成决绝。虽强忍泪水，但难忍一口气堵在胸中，痛疼淤积，经久不息。

母亲，您怎么就这样忍心，选一个这样的时刻走了。让每年的12月31日，成了我痛心疾首的日子。

我们姊妹本来都做好了给您过百岁生日的准备的呀，母亲。

您挺过了疫情三年，为何就不能挺过2022年最后这一天？

人对自己生命的终结或许自己都有感应。早在母亲去世前，住在医养院的母亲总是把给她带的东西用塑料袋捆扎起来放在自己身边。医护人员为了医养院环境，不断干涉而不能。我只好对他们解释说，母亲节俭了一辈子，连一根线毛都舍不得扔。让他们理解，并请他们破例让母亲保留这个习惯。

可我心里知道，母亲已经做好了随时离开这个世界的准备。她老人家不止一次的说不要给她买东西，说不定哪一天她就走了。她把自己用过的东西每每捆扎好放在自己身边，是怕有一天她离开人世，我们子女不至于慌乱着收拾，而不给我们添任何的麻烦。

或许正是继承了母亲这种基因，工作以来，但凡自己能做的事情，绝不让他人帮忙半点，不能说夙夜在公，也算得上鞠躬尽瘁，问心无愧。

或许正是父母节俭的基因留存自己身上，才使得几十年来自己做到了先祖范仲淹所说“公罪不可无，私罪不可有”。一直坚守底线，敢于仗义执言，不怕得罪权贵，而从无半点谋取私利之心，因私而授人以柄，能够以先祖范仲淹29代孙自居。

母亲是一个文盲。在她们年少之时的那个时代，没有多少女子能有机会读书识字。但她老人家却有着特殊的功能，不论是父亲的名字，还是我们姊妹哪一个人的名字，只要母亲看一眼都会记住，而且，每次看到后她都能说出。这或许就是“整体认知”在母亲身上独有的体现吧。

母亲不仅有“整体认知”能力，还有着独有的理性。多年以前，父亲因陡然摔倒而卧床不起，尽管我们姊妹努力想要请最好的医生给父亲医治，但可能知道自己不久人世，父亲倔强的拒绝，双方僵持不下，是母亲给我们讲道理，说坚持给父亲治病，以当时我们姊妹几个的财力，不仅延长不了父亲的生命，还可能让每个人身背巨债，穷苦一生。不如随了父亲的愿，换取子女一生幸福。

如今，每每和人谈及，人们无不都对母亲的理性感到敬佩。

岂能想到，在告别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刻，母亲仍然那么理性，仍然那么为子女考虑，选择了一年一度的最后一天，为的是，不让多给医养院交下个月的费用，哪怕是多那么一天。

可您知道，母亲，哪怕是花再多的钱，我们也都想要您留在我们身边更长时光，在所不惜。

而今，您去了，母亲，您知道我的心有多痛。

一百天了，您只给我托了一个别人往烧纸盆里添纸钱的梦，再也没有跟我索取过什么。但却让我心有萦绕，甚难止息。

母亲，您在那个世界还好吗？见到父亲，和父亲团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