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争还是顺从,这是一个问题
(2010-04-06 10:3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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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世俗明主世风屈原古希腊杂谈 |
分类: 原创 |
抗争还是顺从,这是一个问题
一
在尘世间厮混着的人们,不管厮混得怎样,似乎都还清醒并能够意识到,生命是短促和易逝的。
我也一样。只是在这番的意识之外,尚有一丝别样的心怀——感觉自己也包括别人愈来愈活得不真实,愈来愈活得没有了自我。
为什么会这样呢?
许多人,包括我自己,原本不是这个样子的。所谓原本,大抵便是我们刚走向社会的时候吧。那时候,一定是想说便说,无所顾忌;想做便做,不怕担当。活得很真实,活得很自我。然而,这样的好光景并不长久。不久之后的某天,我们忽然发现,自己所说的并不为别人所理解、所接受;自己所做的,也非人们所喜欢,有时候,还很令他们反感或者憎恶。为此,我们迷惘过、抗争过,但渐渐地,所有的人都不再迷惘,也不再抗争了——他们也开始学习或尝试着说一些自己并不想说的话,做一些自己不愿做的事。这时,人们却说他成熟多了!而随着这样的“日趋成熟”,此时的他与当初的他,显然已不再属于同一个人。当初的那一个他没有了,说他死去也未尝不可以。而现在的这一个他,却在世人的目光中成熟了,成功了!——只是这样的一种成熟抑或成功,在很长一个时期内却有些莫名的酸楚。
这便是世俗的力量。它就像煮一只活青蛙。你跳进去时是冷水,慢慢地你才会感到水有了温度,而这温度是逐渐上升的,当水温达到一定高度令你承受不了的时候,你或许会想到抗争——你会跳起来,试图冲出去,但是无用,你跳不出去,你的命运就是忍受,然后,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二
有人或许会天真地说:我可不可以不跳进去呢?我说,跳进去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共同命运。为什么?简单得很:要活着。要活着就得工作,而工作便是那口张着大口的锅,恭候你优雅的一跳!
这一跳之后,便由不得你了,一切就得按照它的要求、它的规程、它的约束、它的制度一一去做。慢慢地,你就成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连你自己也不认识,有些陌生,甚至有些憎恶。但这个人千真万确是你,姓和名都没改变,改变的只是容颜、性情和思想。
有人乐于被改变,有人并不知道被改变。这两种人都很多。乐于被改变的人会生活得很好;不知道被改变的人虽然懵懂,但糊里糊涂的感觉也委实地不错。活得不幸的,自然就是那些不乐于被改变的人了。他们的不幸,大多表现为心灵。当然,为此而付出肉体之痛的,也很多。
不幸的根源,也就在他们这思想。谁都知道,有思想就有痛,殊不知,真正的思想者,不仅只有痛,更多的是不幸。
不幸就不幸在:他们连与世俗“同流”都做不到,又怎能做到与其“合污”呢?他们不会迎合、不会迁就,反到妄想变革并不停地抨击。在世俗世界里,他们是不合群的、孤独的动物!他们本来是抨击世俗的,结果反遭世俗所抨击。在强大的世俗面前,世俗安稳如山,倒下的只能是他们这些“不合群”的、孤独的动物。历史上,不管是自杀的,还是被他杀的,大都是这样的一些人。从屈原到苏格拉底,莫不如此。
三
屈原的不幸,乃在于“世人皆醉我独醒”。如果水温适宜,即使会慢慢被煮死,这样的生活也的确是不错的选择。毕竟,人们都热衷于当下的及时的快乐。但屈原不行,他知道这是慢性自杀,他不能选择这种死。他要跳出去,一定要跳出去,哪怕跳出来依旧是死。事实正如我们所知道的,他成功地跳出来了,但他跳出来之后却又转身跳向了湖南的一条江。既然已经跳出了那可怕的污浊的境地,就应当活着,哪怕做一个行吟诗人,边走边唱;即使死在途中,是不是也会比跳一条江,更有意义?!
屈原之死,固然有多重解读,但我一直执拗地以为,以一己之死来反抗世俗之恶,既不足取,亦无意义。
司马迁也有这样的意思。他在《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中盛赞屈原“正道直行,竭忠尽智”,“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可他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诸侯,何国不容,而自令若是”。在司马迁看来,凭着屈原的人格才华,只要不那么倔与迂,愿意另投明主,何愁功成业就,干吗去死?
司马迁后面的话,我就不爱听了、不赞同了。为什么呢?因为,世上有无明主,实在是很难说的事。即使有了明主,以屈原的倔与迂,恐怕没有哪个明主能长久地喜欢他。难道非要“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吗?做一个人民的诗人,有什么不好呢?
话虽如此说,可每每想起屈原,总勾起我对他深深的怀念与敬仰!老实地说,他永远是我们这个民族史上最有血性的伟大诗人。在我最为尊崇的血性人物中,文有屈原,武有项羽。
四
屈原之所为,如果那是他对昏庸朝政的彻底绝望,那么,古希腊的苏格拉底则是个从未把世俗的这一切放在眼底的人。
生活在公元前469年到公元前399年的古希腊的苏格拉底,其特立独行的人格品质,自他之后,我们仿佛再也不曾见过。
据说,在寒冷的冬季,人们躲在家中闭门不出,还得穿上羔皮羊袄,裹上毡子。而苏格拉底则穿着一件旧大衣,赤着脚出门,安然行走在冰雪之中。路上的士兵们对他侧目而视,以为苏格拉底故意嘲笑他们在寒冷面前的畏缩。
更令士兵们不解的,是这个古怪的老头经常黎明即起,笔直地站在那里苦苦思索着。中午到了,他还站在那里,夜幕降临了,好奇的人们吃过晚饭,把卧床搬到外面,观察着苏格拉底。他们看到苏格拉底就这样沉思着呆立了一夜。太阳升起来了,苏格拉底对着太阳,虔诚地做过祷告,然后离去。
而在宴会上,他也表现非凡。他精力充沛,像个铁打的汉子。困倦和烈酒对他毫无影响。每当人们烂醉如泥,酒量最大的人也被折腾得精疲力竭之后,惟有他可以从容地扬长而去,来到广场上继续与他的对手唇枪舌战,直至驳倒对方。
世俗里的一切,对于苏格拉底这样的哲人而言,不过是他战斗的舞台罢了。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挠他,更不要想将他改变。也许依他一己的力量,依旧改变不了哲人所处时代的世风,但他能够成为那个时代一道独特的风景,已足以证明他的伟大与卓然了!直到今天,他依然是一道风景,一道无人超越、甚至连仿效者也后继无人的风景。面对这道风景,我所感到的只有羞愧和对于自我的悲哀!
五
有人或许会说,苏格拉底的结局不也是被处死了么?是的,且不论他究竟说了些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单他这道风景就会为许多俗人所憎恨!诚如我们所知,他被奴隶主民主派以传播异说、毒害青年等罪名逮捕,后在狱中处死。
其实,在他们之后,人类的历史上有许多伟大的人物要么如屈原自杀,要么像苏格拉底被统治者所害。
面对世俗世界,你绝望就会自杀;你离经叛道,大加挞伐,也可能会死。惟一能活下来的、而且活得很滋润的,便是那些不绝望、不愤世,即使愤世也不表达的人。
阿容作为普通人,即便偶尔绝望,他也不会自杀。因为,他知道,他的自杀既不会留名,更不会对世风产生丝毫的影响。至于挞伐,倒是有的,不只口头上,有时还会写下来。但他的挞伐,听者寥寥,因此,不必担心有什么后患!
六
哈姆雷特有一句台词已成为经典:“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个问题。”人们总喜欢在各种不同语境中套用这个句型,不过大多时候是为了追求荒诞效果,为了反讽和解构。
当我想起这句台词的时候,既没有“追求荒诞效果”的心情,更无“反讽和解构”的意思。因为,生命固然只有两种选择:生存或者死亡,但选择后者的毕竟为数极少。而况,即便选择后者的,也绝非屈原或苏格拉底那样性质的死亡。
大多数人只能选择活着。因为大多数人既不是屈原也不是苏格拉底。实际上上帝所造的人,大多是平庸的生命,只要能吃饱穿暖,其它的事都可以放置一边。什么问题啊、主义啊、思想啊……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甚至连谁是屈原?谁是苏格拉底?他们是干什么的?也无人关心了。
那么,那些既关心屈原、又关心苏格拉底的人又怎样呢?依我个人的体会,我只能说,仅仅是关心而已!他们同样做不了什么,更不要说学习屈原、学习苏格拉底了。
这样看来,我们这种人,至多也就是给自己的生命增添几许哀愁而已!到头来也与那些什么都不关心的人一样,消失于这个尘世。
如此地说,并非妄自菲薄,而是提醒自己,不要看不起那些什么也不想的平庸的生命们,我们与他们其实并无多少差别。所有的生命都微不足道,谁都不可以趾高气扬。只有屈原、苏格拉底这样的人物,才有资格站在高处,对着我们这些生命说:“你们!一群贪生怕死的人!”
是的,究其本质,我们的确都是贪生而怕死的人!
那么,为什么我们不能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呢?为什么我们的胆量总是那么地小呢?为什么我们总缺乏豁出去的勇气和气概呢?为什么我们老是瞻前顾后、畏首又畏尾呢?无数个为什么,只有一个答案,这就是:贪生与怕死!
正因此,我们中的大多数,其结局,注定是一事无成!套用哈姆雷特的那句台词,阿容觉得现在的问题不是“生存还是死亡”,而是“抗争还是顺从”? ——是与世俗抗争呢?还是顺从于世俗?这是一个问题,一个极大的问题,依我这能力,估计解决不了喽!
二○一○年三月二十一日,雨谷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