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清贫的生活（九）
深秋了，一轮满月高挂在大榆树的枝头。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一阵悠扬的歌声飘来。
母亲也听到了，搬了小板凳，说“是你汪婶在唱。走，出去听听。”
汪婶是最晚搬来京汉街的。汪叔是从农村招来不久的机车乘务员，汪婶跟着嫁了过来。从农村到了城市，从中原到了豫南，她有一段时间很难融入新的环境，还有点水土不服。住在狭窄的草房里，她觉得还不如农村宽大的院落，与她向往的城市生活相差太远。汪叔跑车走了，她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难免生出许多落寞。
汪婶搬来之前，七八户家庭妇女大都是母亲的长辈，平辈的吕大大、雷大大都比母亲大了十几岁，共同的话题很少。汪婶来了，母亲觉得自己有了说话的人，空了就和汪婶聊天,教她做些本地的饭菜，顺带叨叨些陈年旧事，帮她适应新的环境。
我跟着母亲出门，只见汪婶坐在我家屋后那片小菜园旁，手里抱着满月不久的儿子宝进，一边拍打着，一边唱着《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看见母亲过来，汪婶停住了歌唱，笑着就要站起来。母亲摆摆手，小声问了一句：“宝进睡着了？”
汪婶低头看了一眼宝进：“听着歌睡着了。阵在晚儿（现在）哄他睡，非得给他唱歌......” 汪婶满脸洋溢着幸福。
一年前，汪婶都结婚两年多了，一直没有怀孩子，别人不知她是不想要还是怀不上，也不多问
。母亲心细，听她常当面夸我们姊妹几个“多好、多好。有男有女......”母亲心里便明白了她想要孩子，也就不藏着掖着，径直对他说：“他汪婶，我带你到老城里，让中医杜先给你看看......”
两人心照不宣，说去就去。这一去，吃了杜先几副中药，汪婶很快就怀上了。自此，汪婶和母亲走得更近，两人几乎无话不谈。
夏日的一天，在院里纳凉，汪婶提起话头，问起母亲的过往。母亲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叹了一声；“唉，说起来话长......”接着又加了一句，“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汪婶听了“啊”了一声。我从没听母亲说起过这事，心一下子缩紧了，放下正准备推去玩的铁环，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解放前，我的外祖父也是火车司机。抗战时期，为了不给日寇服务，拖家带口，随着南迁大军向南流动。好不容易走到湖北孝感，外祖父打起脾寒（疟疾），困在当地农家的稻草垛里，被日本兵抓到汉口，无奈之下只得给日本人开起了火车。给日本人开车，日本人只提供米饭不提供菜，十一二岁的母亲便要每天提着饭盒去给外祖父送菜，进门要鞠躬，还要打开饭盒让站岗的日本兵查验，怕带进违禁物品。出门时还要鞠躬，让日本人检查是否偷了他的米饭。一次出门，母亲忘记了打开饭盒，可恶的日本兵竟在她身后放了一枪。母亲受了惊吓，几天昏迷不醒，水米不进。
听完母亲的讲述，我幼年的心灵里对日寇的罪恶有了切身的感受。汪婶的眼圈红了。
母亲讲完这段经历，舒了口气，继续说：“他婶儿，啥事比了才知道好孬。如今解放了，叫我看：一句话，千好万好，好到了天上。眼前遇到灾荒年，日子过得苦一点，那是一时的。再说，现在谁还敢欺负咱！我就相信那个......瓦......瓦啥......”
"瓦西里。"我知道母亲的意思。
“对，对，瓦西里”，母亲眼里闪光，“以后，啥都会有的，楼房会有的，电话会有的，吃啥有啥......”
“哈哈，哈哈......”母亲虽然扫盲班的程度，记不住原话，但她的话似乎更接地气，还是逗得我笑出了眼泪。
汪婶连忙止住我说：“你妈说得对，你妈说得对”。
母亲能干，能吃苦。父亲一天到晚忙工作，姊妹几个的吃穿学习，繁重的家务，都落在母亲一个人的身上。
母亲的乐观豁达，吃苦耐劳的品质，影响了我一生。我觉得，汪婶比起初来乍到时，渐渐少了些落寞，多了些快乐，或许与经常和母亲聊天有关。
”
京汉街（小说）
一、清贫的生活（九）
深秋了，一轮满月高挂在大榆树的枝头。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一阵悠扬的歌声飘来。
母亲也听到了，搬了小板凳，说“是你汪婶在唱。走，出去听听。”
汪婶是最晚搬来京汉街的。汪叔是从农村招来不久的机车乘务员，汪婶跟着嫁了过来。从农村到了城市，从中原到了豫南，她有一段时间很难融入新的环境，还有点水土不服。住在狭窄的草房里，她觉得还不如农村宽大的院落，与她向往的城市生活相差太远。汪叔跑车走了，她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难免生出许多落寞。
汪婶搬来之前，七八户家庭妇女大都是母亲的长辈，平辈的吕大大、雷大大都比母亲大了十几岁，共同的话题很少。汪婶来了，母亲觉得自己有了说话的人，空了就和汪婶聊天,教她做些本地的饭菜，顺带叨叨些陈年旧事，帮她适应新的环境。
我跟着母亲出门，只见汪婶坐在我家屋后那片小菜园旁，手里抱着满月不久的儿子宝进，一边拍打着，一边唱着《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看见母亲过来，汪婶停住了歌唱，笑着就要站起来。母亲摆摆手，小声问了一句：“宝进睡着了？”
汪婶低头看了一眼宝进：“听着歌睡着了。阵在晚儿（现在）哄他睡，非得给他唱歌......” 汪婶满脸洋溢着幸福。
一年前，汪婶都结婚两年多了，一直没有怀孩子，别人不知她是不想要还是怀不上，也不多问 。母亲心细，听她常当面夸我们姊妹几个“多好、多好。有男有女......”母亲心里便明白了她想要孩子，也就不藏着掖着，径直对他说：“他汪婶，我带你到老城里，让中医杜先给你看看......”
两人心照不宣，说去就去。这一去，吃了杜先几副中药，汪婶很快就怀上了。自此，汪婶和母亲走得更近，两人几乎无话不谈。
夏日的一天，在院里纳凉，汪婶提起话头，问起母亲的过往。母亲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叹了一声；“唉，说起来话长......”接着又加了一句，“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汪婶听了“啊”了一声。我从没听母亲说起过这事，心一下子缩紧了，放下正准备推去玩的铁环，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解放前，我的外祖父也是火车司机。抗战时期，为了不给日寇服务，拖家带口，随着南迁大军向南流动。好不容易走到湖北孝感，外祖父打起脾寒（疟疾），困在当地农家的稻草垛里，被日本兵抓到汉口，无奈之下只得给日本人开起了火车。给日本人开车，日本人只提供米饭不提供菜，十一二岁的母亲便要每天提着饭盒去给外祖父送菜，进门要鞠躬，还要打开饭盒让站岗的日本兵查验，怕带进违禁物品。出门时还要鞠躬，让日本人检查是否偷了他的米饭。一次出门，母亲忘记了打开饭盒，可恶的日本兵竟在她身后放了一枪。母亲受了惊吓，几天昏迷不醒，水米不进。
听完母亲的讲述，我幼年的心灵里对日寇的罪恶有了切身的感受。汪婶的眼圈红了。
母亲讲完这段经历，舒了口气，继续说：“他婶儿，啥事比了才知道好孬。如今解放了，叫我看：一句话，千好万好，好到了天上。眼前遇到灾荒年，日子过得苦一点，那是一时的。再说，现在谁还敢欺负咱！我就相信那个......瓦......瓦啥......”
"瓦西里。"我知道母亲的意思。
“对，对，瓦西里”，母亲眼里闪光，“以后，啥都会有的，楼房会有的，电话会有的，吃啥有啥......”
“哈哈，哈哈......”母亲虽然扫盲班的程度，记不住原话，但她的话似乎更接地气，还是逗得我笑出了眼泪。
汪婶连忙止住我说：“你妈说得对，你妈说得对”。
母亲能干，能吃苦。父亲一天到晚忙工作，姊妹几个的吃穿学习，繁重的家务，都落在母亲一个人的身上。
母亲的乐观豁达，吃苦耐劳的品质，影响了我一生。我觉得，汪婶比起初来乍到时，渐渐少了些落寞，多了些快乐，或许与经常和母亲聊天有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