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与风景

 

一

记下这些有意义吗？

这是灵魂的风景，是心灵的历程。灯火可亲，人已千里。

转瞬间，时间碎落一地。

那个远行的人隐隐归来了。

 

二

抽出记忆中的丝缕，编成一个魔幻的世界。我在其中。我是一团飞旋的火。明亮的光的粒子旋绕着我，撞击着我，使我的灵魂呈现出彩虹的气象。

世界，在我之内，在我之外。

 

三

音乐的语言漫过记忆。岁月的青藤已爬满身后的废墟。旷野上，苍狼兀立。天高地迥。

远处，是河流，再远处，是草原。

大朵大朵的云飘过去了。

蹄声疾溅。

我看到了那匹黑马的影子。

 

四

我在追寻。远方并不虚幻。

沿路，我看到了梵高疯狂的向日葵，听到了贝多芬不屈的命运交响曲。我还遇到了那个肩住黑暗闸门的瘦小的铁一般坚硬的老人。

命运的走向已全部写入了掌纹之中。

炼狱的火还在燃烧。彻骨的冰凉。

我别无选择。

 

五

黄昏扇动起巨大的翅膀。太阳陨落于群山的后面。星星们都出来了。

一个故事正渐渐逼近这个夜晚。

但仓卒间，我与那个影子擦肩而过。眼睛，是秋水样的；梦，是天蓝色的。

背影遥遥。汽笛长鸣，一列火车驶入时光隧道。

疼痛，也许会伴我一生。

 

六

我行走在荆棘的途中。

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黑暗里响着各种声音。一个声音一直在对我说：咬紧牙关，要坚持下去！

渐渐地沉静下来了。

一轮新月升上天空。

 

七

黎明在涌动。一万匹红鬃烈马在奔腾。

这是高原的黎明。

云在狂舞，光在狂舞。我看到了一次辉煌的高原日出。那是我此生读过的最壮丽的诗篇。

我向太阳伸展开了双臂。

 

八

高冈上，一个老人在吹着一把黄铜唢呐。唢呐倾吐出金黄色的火焰。老人的脸是黧黑的，看不出有多大的年纪。

他吹了多久了？不知道。地老天荒。

年轮一圈圈加深着。精神在飞翔。灵魂在飞翔。

我听到了一种超越时空的语言。

 

九

眼前，是嘶吼的河流。

沉船的残骸不知所踪了。河流收藏了最早的帆和呐喊。

那是死去的火。是追求者的精魂。

大河奔流。

一只鹰静止在高空。

 

十

所有的思考都是无用的，我已冲向激流。一个浪头过来，我被推上浪尖，又被抛到谷底。我奋力地划着。我的肌肤闪着太阳的光泽。我的每一根毛细血管都在膨胀。悲伤，沉沦，失落……都已留在了身后。我在拥抱这激荡的人生。我在享受这激流勇进的人生。

美，就是这样诞生的。

 

十一

我还在游着。

厄运没有熄灭我的青春。

我已穿过激流。

我知道，在我的前面，还有不可预知的风雨，但我已无所畏惧了。

我获得了从容，归来还少年。

 

十二

我看到你了，诗！

你高贵的光焰闪烁在我灵魂的天空。

你引领着我，提升着我，让我穿过荆丛，走出泥沼。

在深浓的寒夜，你点燃了我内心的灯盏。

你为我驱除了骨头里积年的寒冷。

我登上了一片人生的高地。

感谢你——

 

十三

这是泪光闪闪一望无边的草原。

这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

这是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的草原。

碧草连天。那匹黑马长啸一声，向我奔过来了。

 

我激动地迎了上去……

 

 

1989年7月4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