蚍蜉文学：追求“微言大义”，但做中国的“痛感神经”！

 

杀人   《当夜来临》 

（《当夜来临》，韩志天诗小说集，正在创作。）

 

当夜来临，

你紧紧闭着枯涩、燥热的双眼，

朝着渐渐抹黑的天边，

一个劲儿地狂奔、狂奔，

仿佛有一头饿狼在将你穷追猛赶。

 

跑啊跑，跑啊跑，

时间如飞箭流矢一般，

擦过你那似乎随时会坠落的头颅，

掠过你那与热风死死相搏的肩膀，

穿过你那塞满滚烫的恐惧的胸膛。

 

跑啊跑，跑啊跑，

你终于精疲力竭，

停在了一片荒野。

这里杂草横生，蝇虫纷飞，

幽黯的月光笼罩着，

苍凉，芜秽，

还弥漫着一种腐尸的臭味，

让人不得不怀疑

是否有许多人死在了这儿？——

被走兽咬死，被蚊子叮死，

或者，被黑夜的恐怖活活吓死？

 

你坐在一块没有什么棱角的石头上，

喘着粗气，拭着额上的会咬人的汗珠。

很奇怪，此时，此地，

你居然不感到害怕了，

先前那种

几乎将你的灵魂一口吞噬的惊惶，

不知道为什么，一阵凉爽的清风

竟将它一扫而光。——

现在，你狭窄的心房里

只有包裹着深深悔恨的悲痛和忧伤。

 

你抬起眼睑，

将沉抑而轻浮的夜空中

那几颗闪着泪光的寒星仰望——

以往，你总是陪着女儿把银河欣赏。

你痴痴地看了许久，

宛若正在参悟天理的哲人一般，

忽然，——猛然，

你对着那高悬的飘渺苍茫

放声大喊：

“啊，天！”

 

“啊，天！”

你高高地举起双手——

手指，手心，手背，手腕，

都沾满了血，

红得发黑的血，

把活力十足的肌肤霎时烧死的血。

“啊，天！”

你吼，撕心裂肺地吼，

你哭，涕泗横流地哭，

你捶胸顿足，犹如歇斯底里的弃妇。

 

“啊，天！——

为什么你要给我安排这样的命运？

为什么你会眼睁睁地看着我杀人？

……

为什么我要杀人？

我一直老实本分！

我并不贪财，

可为什么，偏偏害了人命？

我只是一个小贩，

我想要的只是生存！——

虽然我拼死拼活地挣钱，

但我最大的梦想，

不过是让我和我的女儿

活得有点儿尊严！”

…. …..

 

“啊，天！——

为什么你要让那个人出现在我的摊前？

他开着豪车，挂着项链，带着名表，

却为什么偏偏要来我这吃烧烤？——

他为什么不去五星级的大酒店？

他为什么不去吃山珍、吃海鲜？

….. …..

他为什么要骂我的肉臭，咒我人脏？——

我发誓，我烤的肉一定经得起检验！

我发誓，我的确把手洗得一尘不染！

….. ….

他为什么腰缠万贯、却硬要我做赔偿？——

非但双倍退钱，还要赔他精神损失费！

他是有钱人，干嘛非得敲穷人的竹杠？”

….. ….

 

“啊，天！——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杀了他？

为什么我会忍无可忍？

为什么我明知杀人偿命，

却无法抑制罪恶的冲动？

…. …..

为什么我会愤怒——怒不可遏？

为什么我会憎恨——非抓起刀子不可？

….. ….

啊，天！——

你是在和我开一个致命的玩笑啊！

那把刀….那把直刺进他心口的刀，

正是我赖以谋生的工具啊！——

为什么？为什么？

如果我不是个小贩，

如果我不是个做烧烤的，

如果我的活计压根儿用不着刀，

这样的悲剧，它还会上演吗？

….. ….

如果他不向我吐口水、不骂我是‘走鬼’，

如果他不打电话给城管、不说执法局长是他大哥，

如果他不发出得意的笑声、不挥起粗大的拳头，

我这样老实的人，会变成杀人魔吗？——

啊，天！”

…… ….

 

你吼，你哭，

你扯破了喉咙，

泪水宛似洪流，在你的脸上汹涌澎湃。

悲惨的声音震天动地，

孤星不停地颤抖，仿佛就要堕入红尘。

….. ….

“为什么？——啊，天！”

…. …..

 

夜很深了。

旷野死寂。

你站起身，

你扭过脸，

向着那块没有棱角的石头，

猛地撞了过去。——鲜血四溅！

 

你没有死去，

但你已动弹不得。

你咬紧牙关，

承受着剧烈的疼痛。

 

迷迷糊糊的，

你看见一个巨人。

他抬起巨大的脚，

慢慢地、慢慢地朝你踩下来。

那光溜溜的脚底，

满是红色的液体。——

 

你乖乖地合上了眼皮。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