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妈妈，妈妈，我和爸爸在这儿等你呢？”

快到县委县政府的大院门口，强强兴高彩烈地大喊着跑到微子的面前。

微子这才明白过来，她中午就忘记给夫打电话，说她有事不回去吃饭了。

她愧疚地从自行车上下来，没放好，就一只手扶着车把，另只手紧紧搂住强强：

孩子稚嫩纯洁般的小脸蛋上，绽放出激动红润的光，两只滴溜溜圆的眼睛，像童话世界里描写的小神童那样，炯炯发亮地说；

“妈妈，你还会去送我上学吗？”

“会的，肯定会的。妈妈现在就与你爸爸一块儿送你上学去。”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

“噢，噢，噢，妈妈与爸爸一块儿要送我到学校去呢。”强强说着就跑到夫的身边，灵巧地一蹦，坐在夫的后座上。

夫在心里笑了。

夫表面装出不知道微子中午在那儿，而实际上，他中午去接强强的时候，早就看见微子与小玲相随着，朝一个小餐馆的地方去了。虽然不知道内幕是什么，他也不需要知道是什么，只要微子乐意就行了。

凭他的直觉，他认为，微子从国外回来，对“家”的概念，似乎从某种“爱”的漩涡中，或者，从她的言行举动中，他似乎看出什么。这让夫既兴奋又昏乱，唯恐像上次那样，因为某句话，或某个动作，惹得微子生起气来……

夫斜过身子望了微子一眼：

干吗人的感觉，会是这样子呢？夫在心里胡乱编着自己的梦。他感觉，在他的心里，除了自己的工作，恐怕最上心的就是微子啦。虽然，他对微子过去也做过一些不该做的动作，但也是对“爱”的一种下意识的冲动吧？人都说，“痴情女子负心汉”。但他，却是个痴情男子啊。至于微子是不是负心女，还真还看不出来。

夫有生第一次给自己编故事，就像刚学算盘时的手，既生硬，又笨拙。

经过前两天风雪洗涤之后，天空充满着明亮且近温暖的光，街道两旁的大小商店门口，也摆放着五花八门的广告牌，吸引着顾客不时地回头斜看几眼，有的，干脆遛进了商店。各种车辆按着自己的意图，川流不息地奔跑着，或停下来。

而微子，却一门心思地想着夫。因为这几天，夫说的话，除他向她求爱外，从没流露过他的真实内心。她试图从他的只言片语中，窥测出他的性格与特征，但凭她怎样想，也被他们结婚这几年漠不关心的共同生活给埋住了。连同她的强强，也埋了进去……

微子顺从地弯着腰，把头扭回去，斜望了几眼夫：

夫和强强一样，红光满面，小眼睛发出熠熠的光。可刹那间，她的思维里，突然冒出一个难解的话题：

假如有人问我这个记者，“爱情和婚姻是什么？”我该怎样回答呢？

当了这么几年的记者，也写过有关爱情与婚姻方面的报道，但真正的含义，恐怕你自己也说不清楚吧？文如其人，就冲这一点，你就不够格去竞选副总编吧？

是的，仅凭书本知识，她也知道，爱情以及其结果的婚姻，都是对异性伴侣最亲密的奉献，它表现在心心相印，身体的吸引，以及生儿育女的共同问题中……

请问，你给夫到底奉献了些什么呢？

还是那句话，不就是把自己当成一个“物”稀里糊涂地在“也可”中度日子吗？这是一种自我畏缩，是一种不负责，同样也是一种兽性的发作呀……

微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温暖的光，想摆脱这向着虚空缥缈的梦游症的感觉，犹如充分感受到自己的热血在流动，却又认为不是自己的一样，滑稽而又可笑地把自行车的响铃按了几下，她讨厌自己的没完没了的回忆。

但引起她现在的存在状况的根源，夫就像一个恶魔一样，那两次鲁莽的举动，在她的面前晃来晃去……

微子使劲摇了摇头，她认为她必须不断地征服生命的有限，渺小，软弱，而超越自我，才能解除情感上的桎梏，而自强不息呀……

到了实验小学门口，微子停住了自行车。夫与强强也下了自行车。

“乖，快进去吧。”微子递了一个亲切的眼神儿，对强强说。

“知道了。爸爸，妈妈，再见。”

“晚上见。”微子挥了一下右手。她看见夫也挥了一下手。

强强蹦蹦跳跳地跑进人群中，不见了。

“咱们回吧？”夫这回抢了先。

“好。”微子的两条腿，从铺着的柏油马路上提了起来，敏捷地落在自行车的两个脚踏上。

“那我就抄近路上班了啊？”夫说话的时候，眼睛渴望着微子又补充了一句“要么，咱们都从大路回吧？”的一句话。因为上次来送强强的时候，是夫主动跟随微子从大路一块走的。这次夫想让微子……

“好。”微子的大脑里，像被谁掏空了似的，立时又说了这么一个字。

夫没趣地看了微子一眼，开始上自行车。但没蹬几步，夫又把自行车的方向扭了过来。他为他有这种像女人一样的狭小心理，非常感到怨恨与反感，可就是常常懊悔，常常犯。

这就是他的个性心理特征，扭曲了的个性心理特征，导致他情绪低落，丧失前进勇气，形成得过且过的个性心理特征……

他右手骑着自行车，左手捶了一下自己的胸膛，看见实验小学门口送孩子们的家长，已稀稀落落地快走光了，可微子还在那儿愣着：

“大概是在等我吧？”他鼓足勇气狠狠地蹬了几下自行车，飞奔了过去：

“微子，我……”又是这三个字。这三个字像她的恋人一样，迟早在他的脑海里活蹦乱跳。这说明，在他的意识里形成了根深蒂固的，某方面的心理倾向，也说明他与微子的心心相印吧。

你以为你居住在一个舒适的环境中（他最近想搬在新买的单元楼里），就可以把微子的心，收回来吗？你错了，在你生活的周围，永远隐秘着一种无穷无尽的力，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把微子牵引回来……

微子没有接夫的话茬儿。

夫说了三个字后，就缄口不语……

微子猛地把两条腿放在自行车中间。这是经过多次锻练的一个下意识动作。像她这样纤小，柔弱的漂亮女性，做这样的动作，似乎与她的形象大相径庭。可她习惯了。便不以为然。就像习惯夫一些反常的动作一样，她礼貌地想听听夫还要对她说什么？

“微子，我不想最近搬迁新居了，局里有个指标，想让我到省财经学院去进修，原来不想去，现在想想，年轻人还是要有点上进心才好。你说对吗？”夫猪肝似的脸上，沁出一层细密的小汗珠。幸亏是冬季，要是夏天，几乎就像沐浴了。

微子的身子一震，出乎意料地抬起一双浓密晶亮的丹凤眼睛，蹊跷地对夫望了一会儿，然后，文静地说；

“好啊，我全力支持你。”

“谢谢你，微子。”夫忘记了自己还托着自行车把，“噼”地一声，顾不上自行车摔倒在地，一个箭步跑过去，握住了微子的手。

仿佛久别重逢的一对伴侣，悠忽掠过微子的心扉……

微子这种发自内心的热望，被夫完全感觉到了。但夫没敢奢望，知足地望着栽到在地的自行车问：

“咱们回吧？”

“嗯。”微子像是在心眼儿里答应了一声。

她在内心模糊萌发出一个——假如我要与夫纠缠在一起，度过后半生的话，那么，现在有没有必要，在与母亲谈论那个“也可”呢？还有那个关系网秘密……

看见夫去扶自行车的当儿，她想了想：无论如何还要多观察观察夫，一时的表现，能代表夫的全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