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微子推开门进到编辑部办公室时，除了正副总编外，报社里所有的人，都在各自的座位上写着什么（有的在电脑上写）。对她的进去，好像没看见似的，连头也未抬，照样干着自己的事。连平时最理解她的太阳同志，也没抬头瞅她一眼。

这就怪了？微子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难道冬花……

她似乎触摸到关系网秘密的触角处……天呐，好怕……

她感到办公室里的人，虽然都未抬头看，但她却感觉，所有的人，都在斜着眼，像看什么稀奇的动物一样瞅着她。她摸了摸自己的双手，僵硬冰凉。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像是又缺了血糖似的，沁出许些冰冷的水份子，嘴一张一噏的喘着粗气。食道管，不，是咽喉里，像谁变魔法似的，给安了一个小火炉子，啧啧地冒着火，头蒙眼花，两耳像筛罗那样，嗡嗡作响，她一下子颤抖得险些栽到在地……她强支撑着，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这时，心里有个水泡似的声音密告她：

“一声霹雳天门开，唤起从前自家底……”

什么叫自家底？不就是使人在更高的意义上，重新回到人的生命的本真状态吗？

微子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感觉自己今天在深层意识里，正数大大地超过了负数。就像穿过昏暗而漆黑的夜晚，又重新黎明一样，她想到了“天人合一”四个字。

严格地说，这个“天，并不是另外一种力量，而是自己的‘心’啊……”

微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让她欣慰的是，你冬花万万没想到，我微子还有这着棋吧？你不仅摸不着，反而被我利用了吧？知已知彼，百战不殆，你知道我现在的心里想着什么吗？你大概猜想着，我急的当副总编吧？所以，就用卑劣的手段，先挑拨陈前，说我与高总编有不正当关系，再离间我与陈前的关系。另又，想方设法挑拨陈前的老婆与陈前吵架，然后，用这种所谓的“桃色新闻”在报社造谣，甚至漫延到社会……用一箭双雕的办法，把我与陈前射死，而你——组织部副部长的妻子，肖冬花就顺理成章地，竞选为报社的副总编了……

微子悄悄朝冬花坐的方向，乜斜了几下，冷不妨，冬花的目光摄入到她的视线内。

突然之间，她感觉到，她不能掉以轻心，这里面好像有一种不祥的东西，有一股互相牵制的势力，渗透着……

但是，绵羊让人宰割的时候，还要叫唤几声呢！难道我微子就会被……

微子透过半握笔的右手空隙，飞速一般地环扫了一圈儿。或许，你还会去挑拨我的夫。那好，我正想考验考验我的夫哩！来吧，我静侯着。要是在过去，我微子真还敢倒下来，可现在，我微子正想顺便研究分析一下，你肖冬花的个性心理特征，到底是属于哪一类人呢？

恰恰因为微子不慌不忙的表像，而在这个将近有三十平方米的编辑部办公室里，产生了一种极大的后像。时间虽短，但办公室的人们，仿佛在内心中，对冬花说的话，产生了怀疑似的，人们开始慢慢地抬起头来看微子……

微子委曲，热切，盼望着的晶莹泪水，终于从她的脸颊上面滚落了下来。她悄悄地用手指抹掉这些泪水，竭力露出微笑，心领神会地接纳，包容着大家的好意。她看见冬花煞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慌乱的目光……

温暖的气氛，又一次吞噬了冬花对她的威慑……

“微子，你从国外回来，还没有给我们说说有什么好新闻哩……”太阳突然将手臂伸朝微子坐着的方向，望着微子的脸说。他想挽回刚才对微子的不敬。

“是呀，是呀，请给我们说说吧……”大家七嘴八舌地附和着。

“好啊，我会抽空儿给大家说的。不过，现在我手头上，采访有东风商厦的稿子要赶写，望大家能谅解……”

微子说话的时候，看见陈前在那儿烦躁地，又向上衣口袋里寻找着什么？冬花眉毛下那双慌乱的眼睛不停地翻动着……

“微子，我有点儿事，先出去一下，你们先聊吧？”冬花把“你们”二字说的很重，意思就是，“微子，你等着瞧吧，我决不会轻绕你……”

微子在心内回敬了她一句：

“随便，我现在缺的就是第一手材料。”

她感觉，在一个人都有可能发生生命沉沦的生存世界中，自我的感觉，主要来至我他来完成吧？也许，在完成的过程中，要重新发生沉沦，即使这样，我也要试一试，谁叫我死活要研究人的个体心理特征呢？

不要怕烦恼，烦恼有时从某种角度讲，像是生命的源泉……

冬花走了，带走一连串的责难和疑问。陈前闷闷不乐地伸了个懒腰，把头靠在椅子上沉思了一会儿。因中午没吃饭，肚子里鸣水般的疼痛难忍。他紧了紧皮带，从抽屉里取出一瓶雀巢咖啡，踅步到靠窗户边的饮水器上去倒水。微子不留意看到他这种情形，强压住内心的怒火，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真没意思”的牢骚话。可当她重新抬起头，去望陈前那浑身无劲的熊样儿时，却觉得，他在挫折面前的忍耐性，似乎还不如他的夫……

微子毫无取笑他的心情，也不愿取笑他，歪好在感情上，她曾经也有过一点依恋他。但和出国前的陈前比较起来。侵入到她内心那个高大潇洒，雄心勃勃，调侃自如的陈前，简直判苦俩人……

难道为了一个权利之争，而仅仅才稍稍拉开了序幕，就能把人摧残成这个样子吗？还是他老婆因为我和他吵架，产生了恻隐之心？

微子恨不得像孙悟空一样，钻进他的肚子里，窥测一下他的内心。一连几个眼神儿，陈前却未理睬。微子急了，她在心内骂着：

告诉你陈前，我瞧不起你，因为一件刚刚开始的竞争之事儿，就这样灰心丧气，你还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吗？算我这几年瞎了眼睛，让你当我的精神支柱……

微子的耻辱感和好胜心，越来越强烈地涌入到她的心头。她感到，在这场关系网秘密的激烈争斗中，如果陈前软蛋下来，一切将化为泡影。

她满怀期望地瞅了一下陈前，陈前充血丝的双眼里，刹时迸发出一丝愤怒的目光，不是对别人，明显地对微子产生了一种想让她蒸发掉的邪恶心理。微子巧妙地捕捉住他这种心理后，艰难地莞尔一笑，陈前才绝望地垂下他那颗昏胀胀的头……

恨吧，对我恨，才能增加你陈前的奋进马力。

心灵有如一辆汽车，你利用你身体中能够发现的所有潜能，帮着你身体带入一种对各种困难，能克服到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去吧

去吧，去寻找自己的目标吧。

告诉你陈前，微子在撩天蓝色羽绒半大衣的衣角时，抽空又瞅了他一眼：

我心里不想争，但表面上坚决要与你争这个副总编。你这个看似强大，而内在虚弱的家伙，从这几天的情况看，你还不如我的夫……

微子再一次在脑海里搜索她的夫，发现夫气质中，有一种一贯的沉稳，隐藏在他平时做事的行动中，还有一而三，三而有的忍耐中。过去未觉得怎样，现在与陈前比较起来，横竖在微子心理的天平上，大大偏向了夫。而且，她首当第一次，从夫的那张不很均匀的五官上，窥测到一种不协调的美，还有一种与夫在一起的安全美……

女性的依赖思想，在她的身上神速般地发生了不可估量的效应。

微子从从容容地举起瘦小得像鸡爪一样的两只手，用两手无名指，从外到里，来回旋转的做按摩眼疲劳的转圈儿动作，并费劲地想使自己振作起精神来，即速地投入写作状态，把“人本管理的经营理念”，写出来，尽快上报。

然而，屋子里的沉默，再一次使她陷入到糊涂的状态之中。仿佛这几天，报社进入到另一个世界似的，每个人看起来是那样的陌生而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