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上帝般关爱世界
——伍尔芙《果园里》赏析
作者 白坤峰
伍尔芙(1882—1941),英国著名女作家。她生活坎坷,家庭背景复杂;在这个10口之家里,两群年龄大异、性格不合的子女经常发生冲突,更为严重的是,同母异父的两位兄长对她的性侵犯给她留下永久的精神创伤。十四岁年母亲去世之后,她第一次精神崩溃,后来又患有抑郁症。她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一生在优雅和疯癫之间游走。”
她是英国最早运用“意识流”手法写小说的作家之一。何谓“意识流”?开玩笑说:想到哪就写到哪,就像平时大脑的转动,就像河水平时的流动。“意识流小说”我们听说的太多了,然而,“意识流散文”我们见得还不多,现选其一篇精品《果园里》,以飨读者,我们一起体味一下“意识流”的魅力。
原文如下,读你认真地轻轻地说一遍:
果园里
〔英〕伍尔芙 卞之琳译本:
米兰达睡在果园里,躺在苹果树底下一张长椅上。她的书已经掉在草里,她的手指似乎还指着那句:“Ce pays estvraimentun
des coins du le des filles eclate le
mieux……”(法语。说到充满女孩子笑声的国家,这里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之一)
仿佛她就在那儿睡着了。她手指上的猫眼石发绿,发玫瑰红,又发桔黄,当阳光滤过苹果树照到它们的时候。于是,微风一吹,她的紫衣起涟漪,像一朵花依附在茎上;草点头;一只白蝴蝶就在她的脸上扑来扑去。
她头上四尺高的空中挂着苹果。突然发一阵清越的喧响,仿佛是一些破铜锣打得又猛,又乱,又野蛮。这不过是正在合诵乘数表的学童,被教师喝住了,斥骂了一顿,又开始诵乘数表了。可是这个喧响经过米兰达头上四尺高的地方,穿过苹果树枝间,撞到牧牛人的小孩子,他正在摘篱笆上的黑莓,在他该上学的时候,使他拇指在棘刺上刺破了。
接着,有一声孤寂的号叫——悲哀,有人性,野蛮。老巴斯蕾,真的,是泥醉了。
于是苹果树顶上的叶子,平得像小鱼抵住了蓝天,离地三十尺,发一声凄凉愁惨的音调。
这是教堂里的风琴奏“古今赞美歌”的一曲。声音飘出来,被一群在什么地方飞得极快的鸫鸟切碎了。米兰达睡在三十尺之下。
于是在苹果树和梨树顶上,离睡在果园里的米兰达三十尺高的地方,钟声得得,间歇的,迟钝的,教训的,因为教区里六个穷女人产后上教堂感恩,教区长谢天。
再上去一点,教堂塔顶上的金羽(风向标兼装饰品),尖声一叫,从南转东了。风向转了。它嗡嗡地响在旁的一切之上,下临树林、草场、丘陵,离睡在果园里的米兰达多少哩。它刮前去,无目,无脑,遇不着任何能阻挡它的东西,直到转动了一下,它又转向南了。
多少里之卜,在一个像针眼一般大的地方,米兰达直站起来,大声地嚷:“噢,我喝茶去怕太晚了!”
(全文完)
你可能没有读懂吧?其实作者就是以“果园”为思维的出发点,将所见、所听、所想的一切联在一起。所有的生活片段、人物事件,均是以“果园”为中心将其组合;所有的声响、想像,均由“果园”为基点依次写来;你当然也可以把“果园”当成人物活动的背景,笼着一层迷离忧伤。
人间是不平等的,作者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本文成功使用了对比手法:米兰达的富足愉悦与牧牛孩子、与巴斯蕾的艰难悲苦,上学孩子的调皮与无由上学的牧牛孩子的伤痛形成,生活的实际悲苦与穷女人的教堂感恩,风的无目无脑与作者的观察思索,天宇的博大与个人的渺小,果园的美好与社会的复杂。
你仔细地想吧,越想会越多,你也必定沉浸在作者精心营造的意识流大网,久久不能摆脱。这就是精品文学的力量,否则,卞之琳先生也不会吃饱没事翻译这篇“小文章”。中国人从1949年之后在纯现实主义文学(或者叫简单现实主义文学)中沉迷太久,反而看不懂此类名作了。
本文的最后一小节的极具特色:作者如上帝般俯瞰人间,果园如“针眼”一样小,果园中的米兰达又会像什么呢?她对物质幸福的关注又会微不足道到何种地步呢?此处的描写,对比鲜明,很自然地引发读者思索:过分的物质幸福追求多么可笑可鄙。(而人间的痛苦很大)
文章虽短,但包含的情感十分丰富:对人类苦难不可抑制的同情,对人性弱点发自内心的悲悯,对社会不平等的忧虑,对苦难贫困中感恩行为的赞叹,对过于关注个人物质幸福的嘲讽。
作者的一生,一直摆脱不了悲哀的心境,后来,她自杀了。然而她的心如上帝一样充满了悲悯,她关注着下层的与人间。每一个认真读完此文的人,都能感受到她的目光的慈悲抚爱。愿人间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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