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依然在红楼（139）

             贾母眼中的宝钗

　　　　　　　　　　         作者　白坤峰

（内容见第四十回　　　　）

　　我们先宕开一笔，说说两件有趣的事：

　　走不多远，已到了荇叶渚zhu（荇　是多年水生植物）。那姑苏选来的几个驾娘早把两只棠木舫撑来，……凤姐儿也上去，立在舡头上，也要撑舡。贾母在舱内道：“这不是玩的，……你快不给我进来。”凤姐儿笑道：“怕什么！老祖宗只管放心。”说着便一篙点开。……凤姐只觉乱晃，忙把篙子递与驾娘，方蹲下了。

　　王熙凤喜欢逞能、显摆而且做人高调，里外自信，自信到了连坦克也敢开的地步，何论一条小船。然而事情绝非简单，水可载舟，也可晃舟；能让人乘之吟诗赏景，也能让王熙凤头昏。哈哈，王凤姐，你搞不定的事会比撑船更多。

　　再看好丈夫贾宝玉的趣事：

　　然后迎春姊妹等并宝玉上了那只，随后跟来。宝玉道：“这些破荷叶可恨，怎么还不叫人来拔去。”宝钗笑道：“今年这几日，何曾饶了这园子闲了，天天逛，哪里还有叫人来收拾的工夫。”林黛玉道：“我最不喜欢李义山（李商隐）的诗，只喜他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偏你们又不留着残荷了。”宝玉道：“果然好句，以后咱们就别叫人拔去了。”说着已到了花溆的萝港之下，觉得阴森透骨，两滩上衰草残菱，更助秋情。

　　宝玉挺幼稚：喜春花夏荷，一见秋荷残破，就不高兴，拔了！

　　宝钗很现实：是该拔了，可这几天没时间。

　　黛玉最敏锐：那雨打残荷之声，正暗合世事的凄凉、凄清、凄楚、凄迷。

　　《唐诗鉴赏辞典》中刘学锴对“留得残荷听雨声”的赏析是很错的！他竟然认为：“这萧瑟的秋雨敲打残荷的声韵，竟别具一种美的情趣。‘残荷’本无‘留’的价值，却因聆听枯荷秋雨的清韵而略慰相思。‘留’、‘听’二字，写情入微，蕴含……意外喜悦。”

　　刘学锴远不如林姑娘理解得深！那“残荷”恰恰是李商隐的悲摧化身，那“雨声”正是生命的逝声——人生禁得起多少风雨！“留”字不表达喜悦，而是表达更大的绝望——反正是彻底绝望了，那就主动“留得残荷”，主动“听雨声”，听听那冷雨让它们更增添绝望、更助长绝望吧。

　　林黛玉不喜欢李商隐其实就是曹雪芹不喜欢李商隐，因为李商隐的诗常常是说理成份太多，少了正统唐诗应有的形象美、风韵美。本人极赞同林姑娘的说法。

　　此时，宝玉作为模范丈夫的风度又一次展示——“听黛玉的话按黛玉的指示办，黛玉挥手我前进，黛玉就是红太阳”，那就不要拔荷叶了！

　　就在这阴森透骨、衰草残菱的背景之下，大家来到了薛宝钗的房间：

　　贾母忙命拢岸，……及进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lián）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

　　贾母叹道：“这孩子太老实了。你没有陈设，何妨和你姨娘（指王夫人）要些。我也不理论（此指不注意，北方方言），也没想到。”……又嗔chen着凤姐儿：“不送些玩器来与你妹妹，这样小器。”王夫人、凤姐儿等都笑回（回答）说：“她自己不要的。我们原送了来，她都退回去了。”薛姨妈也笑说：“她在家里也不大弄这些东西的。”

　　贾母摇头说：“使不得。虽然她省事，倘或来一个亲戚，看着不像（南方习语，不是那回事），二则年轻的姑娘们，房里这样素净（色彩偏白），也忌讳。我们这老婆子，越发该住马圈去了。……若很爱素净，少几样倒使得。我最会收拾屋子的，如今老了，没有这些闲心了。……如今让我替你收拾，包管又大方又素净。我的梯己两件，收到如今，没给宝玉看见过，若经了他的眼，也没了。”

　　说着叫过鸳鸯来，亲吩咐道：“你把那石头盆景儿和那架纱桌屏，还有个墨烟冻石鼎，这三样摆在这案上就够了。再把那水墨字画白绫帐子拿来，把这帐子也换了。”鸳鸯答应着……

　　宝钗房间十分十分朴素，如雪洞一般，但贾母并不高兴。想一想也是：贾母生活奢华，挥霍无度，就连贴身丫环鸳鸯也穿着绫罗绸缎，吃着精品美食，而宝钗如此节俭，让贾母、让大家情何以堪啊。当年斯大林怕死，自我防备严密，后来他不好意思了，于是硬性规定下级领导们也要注意安全，哈哈。

　　然而，贾母对宝钗的厚爱与偏爱还是表现得十分清楚，不比不知道，一比心惊肉跳，黛玉的房间除了书还是书，必定也是朴素的，但贾母只为其更换了窗帘，也没有开玩笑式地责备王夫人与凤姐。而此时王夫人与凤姐一起笑着解释，看似为自己辩护，其实是夸宝钗懂事、节俭、是封建主义的优秀接班人；这种赞美，又得了薛姨妈的当面证实。唉，这几个人真是配合默契。

　　再仔细想想，宝钗的房间如雪洞一般，真的让人摇头：太像守节寡妇的房间，就连真寡妇李纨的屋子怕也不会如此。贾母何等聪明何等经历丰富，立刻就婉言批评宝钗：“年轻的姑娘们，房里这样素净，也忌讳。”

　　宝钗的房间像寡妇的守节堂，而到了后来，她真的守了活寡。

　　贾母一直最疼爱宝玉，而这一次为了布置宝钗的房子，竟然把自己珍藏的装饰品也拿出来了，而且老太太还说得很直接很坦率，这些东西贾宝玉从来没有见过！（那么黛玉更没有见过了）

　　中国喜欢说“细节决定成败”，那么，贾母捧宝钗之心是不是可以说昭然若揭？

　　文官等上来请过安，因问“演习何曲”。贾母道：“只拣你们生的演习几套罢。”

　　此时，贾母又平易近人起来、好说话起来。又骗了许多单纯的、总认为大领导必是好人的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