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依然在红楼（138）

                    贾母眼中的探春

　　　　　　　　　　             作者　白坤峰

（内容见第四十回　　　）

　　肆意嘲笑刘姥姥的人（包括大批读者）总认为刘姥姥自尊心不强，经得起戏弄。这是贼眼看人低的想法。如不信请看刘姥姥的反应：

　　一时吃毕，贾母等都往探春卧室中去说闲话。这里收拾过残桌，又放了一桌。刘姥姥看着李纨与凤姐儿对坐着吃饭，叹道：“别的罢了，我只爱你们家这行hang事（规矩）。怪道说‘礼出大家（大户人家）’。”凤姐儿忙笑道：“你别多心，才刚不过大家取笑儿。”一言未了，鸳鸯也进来笑道：“姥姥别恼（生气，北方习语），我给你老人家赔个不bu是（道个歉，北方方言）。”

　　刘姥姥笑道：“姑娘说哪里话，咱们哄着老太太开个心儿，可有什么恼的，你先嘱咐我，我就明白了，不过大家取个笑儿……”鸳鸯便骂人（批评人，江南习语）“为什么不倒茶给姥姥吃。”刘姥姥忙道：“刚才那个嫂子倒了茶来，我吃过了。姑娘也该用饭了。”

　　刘姥姥明白她无法拒绝被戏弄，贾府是自家的大救星，贾府拨一根汗毛比自己的腰都粗。但刘姥姥还是得体地、时机恰当地、赞中有怨地说了几句。就连一向不把人放在眼里的王熙凤也忙笑着解释，鸳鸯也忙过来道歉。请问：嘲笑过刘姥姥的读者，你们在心里向刘姥姥道过歉吗？赔过不是吗？

　　我们另说说贾府的奢华，这通过丫环鸳鸯的颐指气使也可见一二，“挑两碗给二奶奶屋里平丫头送去。”“她不吃了，喂你们的猫。”写到此时，曹雪芹亦不忘王凤姐的精明而周到，“凤姐儿道：‘袭人不在这里，你倒是叫人送两样给她去。’鸳鸯听说，便命人也送两样去。”

    凤姐儿等来至探春房中，只见她娘儿们正说笑。探春素喜阔朗，这三间屋子并不曾隔断。当地（正当门）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叠放，也叫摞luo着，北方习语）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宋代名瓷）花囊（多孔的花瓶），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宋代著名画家米芾fu）《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唐代著名书法家颜真卿）墨迹，其词云：

　　　　　　　烟霞闲骨格，（闲：放松，闲适。骨格：身心）

　　　　　　　泉石野生涯。（野：野趣。生涯：生活）

　　以上描写足现探春风采，房间阔朗，心也阔朗。此时刚刚读过前边几段的读者必定有疑问：“黛玉的房间，贾母也说其窄故饭菜专门摆在探春房内，那林姑娘必是心胸狭窄了？”

　　NO，NO，听我慢慢道来：黛玉选住处，机会本占先，其心高洁，喜竹，故选潇湘馆；其室不大，但书籍满房，足以神游，却无尘念；再者其无父无母无姐无弟，孑然一身，形只影单，何苦选巨室徒增空荡之叹也。

　　探春有社会活动家的气质，有做大事挑大梁之志，故其尤喜阔朗；

　　黛玉有文学艺术家的气质，有潜心安心静心之趣，故其无需阔朗。

　　读者们，我解释明白了吗？

　　再看探春房间的摆计，可谓高级、高贵、高雅，那个汝窑大花瓶，一亿元；那幅《烟雨图》，二亿元；那幅对联，三亿元；一定会有人抢着买。探春不是农村的妇女队长、山野的妇联主任，而是年青的贵族式的女管家，有才干、有眼力、有文采，可不只是花瓶式女秘书。曹公是个懂行的人，同样是在卧室挂对联，秦可卿处悬挂的是秦观的闲情，透着些许苍冷，“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而探春这里挂的是唐代名臣颜真卿的墨迹，闲适中也带着风骨。曹公没有写过王凤姐的卧室，我要是没有猜错的话，一定是贴着“招财进宝”、“年年有余（鱼）”“存款为国家”之类的宣传画。接着看板儿在探春处的表现：

　　右边洋漆（进口的西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qing，旁边挂着小锤。那板儿略熟了些，便要摘那锤子要击，丫环们忙拦住他。他又要佛手（南方果实，略似手，可入药）吃，探春拣了一个与他说：“玩罢，吃不得的。”东边便设着卧榻，拔步床上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板儿又跑过来看，说“这是蝈蝈，这是蚂蚱”。刘姥姥忙打了他一巴掌，骂道：“下作黄子（东西，骂人的话，北方方言），没干没净的乱闹。倒叫你进来瞧瞧，就上脸了。”打的板儿哭起来，众人忙劝解方罢。

　　以上一段，非常真实且有趣，农家孩子，确实常常怯生，但一旦混熟了，又可能搞点小名堂甚至小破坏。蝈蝈、蚂蚱对于城里的探春是野趣，对于板儿却太常见，贾府里的东西样样陌生，现在见到了蝈蝈、蚂蚱，当然有了发言机会，呵呵。但中国家长特别喜欢打小孩，（北方有句歇会语，“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尤其是当他在大家面前不礼貌、不规矩、不听话之时。

　　贾母对于探春本人是一百个你办事我放心，只是说探春园内的梧桐树还太细小。“贾母因隔着纱窗往后院内看了一回，说道：‘后廊檐下的梧桐也好了，就只细些。’”栽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贾母确实心有所盼啊。只是她没有想到，当梧桐树长大后，不仅没有引来别的凤凰，连探春这只金凤也远远飞走了。但此时，属于贾母的只是欢乐，她甚至开起了宝玉与黛玉的玩笑，如下：

　　贾母向薛姨妈笑道：“咱们走罢。她们姊妹们都不大喜欢人来坐着，怕脏了屋子。咱们别没眼色。”说着大家起身便走。探春笑道：“这是哪里的话，求着老太太、姨太太来坐坐还不能呢。”贾母笑道：“我的这三丫头却好，只有两个玉儿可恶wu。回来吃醉了，咱们偏往他们屋里闹去。”说着，众人都笑了，一齐出来。

　　“只有两个玉儿可恶。”这半真半假的玩笑中，隐藏着怎样的阴险与秘密？这仅仅是玩笑吗？

　　人人都说贾母善良和蔼、平易近人，而我一想到她就有些不寒而栗，“只有两个玉儿可恶。”“只有两个玉儿可恶。”这两个玉儿哪里可恶？我真不知道这个老女人内心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