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依然在红楼（134）

                李纨其实不单纯

　　　　　　　　　　　　　　作者　白坤峰

　　（内容见第三十九回  村姥姥是信口开合 情哥哥偏寻根究底）

　　我亲眼见过不少假单纯的人，我亲眼见过因假单纯而获大利的人。身为成人而满脸单纯者，一般来说都是有些问题的。

　　从表面看，李纨（李宫裁）无求无欲，一心当寡妇，一心教育儿子贾兰，贾母怜其孤弱，特意给了她高工资。然而，李纨内心依然波澜起伏。

　　李纨无权，权在王夫人、王熙凤二人手中。从办理诗社看，李纨还真有组织才干，但为什么王夫人不让她掌权？贾兰年龄太小，需要妈妈照顾，李纨忙不过来。但这不是主要的。

　　女人排斥儿媳妇是人类天性，（当然不是全部）也是中华民族的传统之一。从书中看，王夫人与自己的儿媳妇李纨并没有多少来往，王夫人对自己婆婆贾母除了奉承与服从之外也并无亲密之言，从王夫人后来的谈话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当年的贾敏（黛玉之母）深得贾母的庞爱。书中第三回贾母初见外孙女林黛玉，就大哭，“我这些儿女，所疼者独有你母，……今见了你，我怎不伤心！”

　　我们可以想到，在确定贾府大管家的人选问题上，王夫人放弃儿媳妇李纨而力推自家侄女王熙凤；恰恰贾母也喜欢一向善于讨好自己的王凤姐，所以，王熙凤之所以能上台，除了个人能力、领导推荐之外，也是各方平衡的结果。

　　贾母之所以给李纨高工资，除了赞赏其为贾府守寡的壮举，亦有变相补偿、诚心安慰之意。

　　话说众人见平儿来了，都说：“你们奶奶（王凤姐）做什么呢，怎么不来了？”平儿笑道：“她哪里得空儿来。……叫我要几个拿了家去吃罢。”湘云道：“有，多着呢。”忙令人拿了十个极大的。平儿道：“多拿几个团脐的。”众人又拉平儿坐，平儿不肯。李纨拉着她笑道：“偏要你坐。”拉着她身边坐下，端了一杯酒送到她嘴边。平儿忙喝了一口就要走。李纨道：“偏不许你去。显见得（北方方言，相对之下看到）只有凤丫头，就不听我的话了。”说着又命嬷嬷们：“先送了盒子去，就说我留下平儿了。”

　　王熙凤在贾母面前，确实做了“想领导所想，急领导所急”，宁可自己不吃饭，也要侍侯好贾母。

而贾母竟长期地、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别人的刻意奉承与额外照顾，其人品可现矣！

领导吃饱走了，王凤姐才想起肚子饿了，于是让二奶平儿去拿螃蟹。大嫂子李纨借酒发力，半认真半开玩笑地强留下平儿大加款待，以借机向王熙凤半暗半明地发起挑战。王熙凤不傻，但李纨是大嫂子、又是姑妈王夫人的儿媳妇，又深得贾母的优待，面子上还必须要过得去，如下：

　　那婆子一时拿了盒子回来说：“二奶奶（王凤姐）说，叫奶奶（李纨）和姑娘们别笑话要嘴吃（要东西吃）。这个盒子里是方才舅太太那里送来的菱粉糕和鸡油卷儿（花卷面食），给奶奶姑娘们吃的。”又向平儿道：“说使你来你就贪着玩不去了。劝你少喝一杯儿罢。”

　　平儿笑道：“多喝了又把我怎么样？”一面说，一面只管喝，又吃螃蟹。李纨揽着她笑道：“可惜这么个好体面模样儿，命却平常，只落得屋里使唤。不知道的人，谁不拿你当作奶奶太太看。”平儿一面和宝钗、湘云等吃喝，一面回头笑道：“奶奶，别只摸的我怪痒的。”李氏道：“嗳哟！这硬的是什么？”平儿道：“钥匙。”

　　从以上看，王凤姐在人情交往方面真是无懈可击，捎话说的得体，送东西也得体，当然，对平儿的警告有一半是说给李纨听的。平儿在王熙凤面前一直很压抑，这次也借酒、借李纨勇敢了一回！“多喝了又把我怎么样？”当然平儿是笑着说的。

李纨一听，来劲了，于是挑拨，大力挑拨，说平儿模样体面，但只能被王熙凤呼来喝去地使唤。“不知道的人，谁不拿你当作奶奶太太看。”——言外之意，只有王熙凤不识金子、没有把你当盘菜！

　　一向安稳的李纨酒后有些失态却不失聪明，我们接着欣赏李纨的挑拨：

　　李氏道：“我成日家（成天的，北方习语。“家”为语气词）和人说笑，有个唐僧取经，就有个白马来驮他，……有个凤丫头，就有个你。”平儿笑道：“奶奶吃了酒，又拿了我来打趣着取笑儿了。”宝钗笑道：“这倒是真话。我们没事评论起人来，你们这几个都是百个里头挑不出一个来，妙在各人有各人的好处。”

　　李纨道：“大小都有个天理。比如老太太屋里，要没那个鸳鸯如何使得。……那孩子（鸳鸯）心也公道，虽然这样，倒常替人说好话儿，还倒不依势欺人的。”……

　　李纨道：“……凤丫头就是楚霸王，也得这两只膀子好举千斤鼎。她不是这丫头（平儿），就得这么周到了？！”平儿笑道：“先时陪了四个丫头，死的死，去的去，只剩下我一个孤鬼了。”

　　李纨道：“你倒是有造化（运气）的。凤丫头也是有造化的。想当初你珠大爷（我丈夫贾珠）在日，何曾也没两个人。你们看我还是那容不下人的？天天只见（只要是看见）她两个不自在（不高兴）？所以你珠大爷一没méi了（去世了），趁年轻我都打发了。若有一个守得住，我倒有个膀臂。”说着滴下泪来。

　　在众姐妹及宝玉面前，李纨抨击王熙凤不可能太过头，但她夸王凤姐总不忘记夸平儿周全能干，让平儿倒有些不好意思。宝钗最有意思，说了几句等于没说的真话、千真万确的废话，“妙在各人有各人的好处。”——谁也不得罪，夸遍天下人，典型的宝钗式语言。

　　但李纨夸贾母的生活总管鸳鸯的时候，明显话中有话，她说鸳鸯“常替人说好话儿，还倒不依势欺人的”，言外之意，那个王熙凤则是不说别人好话，依势欺人！不是个好家伙！

　　平儿是王熙凤结婚时的陪嫁丫头之一，于是李纨再次启发平儿应该注意自己的悲惨处境以及王凤姐的醋意狠心：我李纨当年对自家陪房丫头可好了，“你们看我还是那容不下人的？天天只见她两个不自在？”——言外之意，那个王熙凤是容不下人的！见到贾琏身边有别的女人就不高兴！

　　最后，李纨流下了泪水，想起来，她过的也不容易！贾府里的人，好像都不太容易。（最高领导贾母暂时除外）唉，何止贾府！

　　最后我还要说说平儿。平儿是王熙凤的润滑剂与催化剂：她缓解了王熙凤与下层的矛盾，也助长了王熙凤的恶劣。证据如下：

　　二门口该班的（应该值班的）小厮们见了平儿出来，都站起来了，又有两个跑上来，赶着平儿叫“姑娘”。平儿问：“又说什么？”那小厮笑道：“我妈病了，等着我去请大夫。好姑娘，我讨半日假可使的？”平儿道：“你们倒好，都商议定了，一天一个告假，又不回奶奶（不报告给王熙凤），只和我胡缠。前儿住儿（仆人名字）去了，二爷（贾琏）偏生（偏偏）叫他，叫不着，我应yīng起来了（我承担起了责任，北方方言），还说我作了情（自己落人情）。你今儿又来了。”周瑞家的道：“当真的他妈病了，姑娘也替他应yīng着，放了他罢。”

　　平儿道：“明儿一早来。听着，我还要使你呢，再睡的日头晒着屁股再来！你这一去，带个信儿给旺儿，就说奶奶（王熙凤）的话，问着他那剩的利钱。明儿若不交了来，奶奶也不要了，就越性（索性）送他使罢。”那小厮欢天喜地答应去了。

　　平儿的私德倒是不错的，不坑人不害人，平易大方、随和善良。仆人们有事请假，不找王熙凤，直接找她，有些小错误她也替他们承担起来，贾府很多人也因此感谢平儿。王熙凤与大家的关系也因此缓和了许多。

　　但是，大家也看到，催收贷款利息这样的丑事，一把手王熙凤是不方便直接出头露面的，此重任就落到了忠实的平儿身上，当然，平儿促钱的方式还比较有人文关怀，半认真半开玩笑：再不交钱，王凤姐就不要了，索性就全送给你花了。

　　正是有了平儿这样的品质不错的帮凶，王熙凤的许多恶劣之举才得以畅行！各位能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