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现实到虚无

                           ——从《黄土地》《霸王别姬》到《无极》

　　　　　　　　　　　　　　　　　　白坤峰

　　我不清楚一位大导演功成名就之后是不是一定要沉溺于技巧，看了陈凯歌的《无极》享受了视觉的精美大宴之后，才觉得并没有多少值得回忆的口福，胃里也没有多少营养。电影确实是视觉艺术，然而当只有视觉享受的时候是不能称之为杰出的。所以，我更加怀念陈凯歌当年的《黄土地》与《霸王别姬》，怀念他当年的力度与深度。

　　《黄土地》写出了力度，西北人的力度，那是一个民族的精神。壮丽与贫瘠的黄土高原，每天担两大桶水的翠翠，“不远才十里”，四十七岁的土里刨食的苍老如六十的父亲，如罗中立的油画。在一览无遗的黄土烟尘里，腾龙跃虎的腰鼓队向你涌来。

　　《霸王别姬》拍出了深度。说到史诗，我以为《霸王别姬》才叫电影史诗，从民国一直摄到文革之后，在真实而广阔的社会背景下描绘了中国京剧的魅力与京剧艺人的挣扎与人性。旦角程蝶衣其心理从男变女的过程、对艺术的走火入魔被刻画得淋漓尽致，张国荣身姿“谌缗子一样地走向满架的戏衣，擦着火柴轻轻点燃之时，我感觉到香港也有文化底蕴，陈凯歌了不起。刚烈异常从不折腰的段小楼在文革中彻底屈服了，电影开头的他那点头哈腰的声音与当年的刚直不弯形成鲜明对比。他们离你很近，因为电影描写的全是人性，它一举夺得国际金奖当之无愧。张国荣跳楼自杀之后，那一段时期，看他主演的《霸王别姬》是对他最好的纪念。

　　当张艺谋的武打片《英雄》、《十面埋伏》失败而归时，作为更有文化底蕴的陈凯歌却选择了鬼神兼武打的《无极》，真让人遗憾。

　　我知道演员全是名星，名星中的名星。刘烨饰鬼狼，张柏芝饰倾城，谢霆锋饰无欢，张东健饰昆仑，真田广之饰光明，陈红饰女神，于小伟饰也力。我知道投资巨大，几乎达到了三亿人民币，按正常情况，足够拍一百部电影。它是中国的《指环王》，是一部鬼怪灵异片或者说一部《封神榜》式的神话片。话说过来，封神榜还有历史背景，纵然那是假的，而《无极》连背景也不存在。它只是讲了一个故事，一个波澜曲折让人一惊一乍、一笑一愕的鬼神兼武打的故事，你沉溺在讲述之中时，确实感到有趣，等你听完，才发现脑子里只剩下几个鬼神的模糊背影。

　　对历史的把握力哪里去了？对现实的洞察力哪里去了？对人性的思索哪里去了？

　　什么给你留下深刻印象？是美丽的自然风光，是庞大的人群，是特技的高超，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当然，你可能会说，这一切也是一些普通导演完成不了的。这我相信，然而，当年的高度真的是无法逾越甚至也无法达到了吗？

　　张艺谋陈凯歌，两位老同学两位大导演都不约而同从现实走向虚无，不可思议又可以理解。一个人当他功成名就、被压抑的冲动释放完毕的时候，他只能是拼玄妙拼技巧了。

　　我怀念当年的陈凯歌，怀念他那时的火一样的压抑不住的灼热。我也期待着他的新的力作，如同我期待着张艺谋。

　　　　　　　　　　　　　　　　２００６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