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坤峰

原谅我如实叙述，我的丁老师，那时班上的许多同学都叫你“丁八”。

    那年，我在一个村庄读小学五年纪，你教我们数学。第一节上课前，看见你向教室走来，一些调皮的学生就开始嘲弄地叫“丁八”、“丁八”，教室里一片喧闹。你当时三十四、五岁吧，朴素的衣着、本分的容貌，你走上讲台，微微一笑，底气不太足的样子，因为你不是本庄的人。

　　那还是一个提倡体罚、盛行体罚的年代，那还是一个“打是亲骂是爱”深入人心的年代、那还是一个崇尚知识、敬畏老师的年代，但是你却遇上了轻视、刁难与侮辱，多么奇怪啊，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你不是本庄的人，在乡村五年级孩子的幼小的心灵中，他们就有了这样的偏见。本庄的老师可以随意地批评、体罚学生，他们不会受到任何敌视与侮辱，那个刚刚接班（即父母退休子女接替）的二十出头的年轻老师，每节课都得打几个学生，下手之狠让人心惊，姆指粗的木头教杆触头即断，一星期就得打坏好几件教具，但你没有这个资格，甚至没有批评学生的资格。没有学生怕你，没有学生敬你，虽然你尽职、和气，你的作业不会收齐，你的课堂不会安静，你严厉几句就有胆大或劲大的学生与你对峙，你不敢动他们，否则，他们的家长会招呼几十人去你家问罪，你的庄小，远不如这个庄的势力大，于是你只能沉默。没有自信的条件，没有尽职的机会，这是老师最大的悲哀。

　　那时的我已经朦胧地感受到当老师不容易，后来“我就成了你”，我才知道老师有希望也有泪滴。后来，我才明白：老师卑微、普通老师卑微、没有成绩没有势力的普通年轻老师更卑微。后来我才清楚：不要自认为你是老师，就在某个校园里，就在某个教室里，就在某些学生心里，你可能什么都不是。走过艰苦迷惑，我突然想起了你，让我心痛的丁老师，你在远方还好吗？你不会记住我，因为那时的我，普通而不卑劣，可我不会忘记你。

　　你的民办老师的身份、你的环境，决定了你不会成功，无论你是否有才，是否努力。你还没有开始便失败了。我比你幸运，因为我比你多了一件东西——机会，我能从低谷重新爬上山顶，但没有人给你从头开始的机会。二十年过去了，你退休了吗？你现在是扛着一柄锄头走在田间小路上，还是含饴弄孙安度晚年？你回首往事是否还有快要淡漠的无奈与伤痛？我竟然十多年没有想起过你，可是一回忆，你的一切都是鲜活的，你的和气的微笑、你的耐心的辅导、你的无奈的解你的无助的愤怒，我还记得有个学生故意地捣乱课堂，可你没有办法，只好背过脸去，你的手在哆嗦。

　　不想见到你，见到你只能是再揭开快愈合的伤口。那么就用一篇小文纪念你吧，愿普天下的教师今天、以后都不再遇到这样的悲哀。

　　永远想念您，我的丁老师！

　　　　　　　　　　　　　　　2001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