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的月亮照着我携着她的手走进了简陋的新房。当她成为我的妻子后，我就感觉这个房子变成了我们的家。从此它不再是我的宿舍，我的原来意义上的住房，它是我们共有的家。

    入冬了，家里需要有温暖的火炉和厚厚的棉被。是她托人从县城带来了煤炉和棉被，她说是给家里的。从此，她从城郊来看我，不再说去学校，而是说回家。这个家虽然简陋清贫，可它从此容纳下我们的缠绵情意，我们的奋发热力，我们的奔忙带回的满身风尘。

    她依靠着家的窗子在读斯托达德的诗：

    告诉我什么是悲哀?

    那是一个花园里的花坛，

    什么是欢喜?

    那是生长在那个花园里的一朵蔷薇。

    在家的日子里，我们常把白茅坡当作一个小花园，在它的怀抱散步、嘻戏、追逐、玩耍、唱歌、吟诗、画画、打球。我蘸着月光吻她的脸庞，吻她的清丝，吻她的倩影，吻她的欢笑和叹息。

    我们在繁忙的教学生活中度着美丽的新婚日子。我们在商量着，该生一个男孩，还是一个女孩。她说：“如果生男孩，要像你这样聪明坚强。”我说：“如果生女孩，要像你这样美丽、温柔。”最后还是她总结得好：“无论是男是女，都要集中我们的优点。”

    多么美丽的期望呀!

    我不知道上帝是不是会成全我们。

    几回回路过高山之巅的古庙，我都动心想去占一卦，问问菩萨，妻子和我可有这个福份。可是我终于没有去。我所做的事，应是真真实实地深爱着她。

    在一个纤云弄巧的暮秋之夜，她依偎在我的胸前，拉着我的手，轻声说：“我有了!”这三个多么令人欣慰的中国字啊，让我使劲地拥抱着她。我想，那个正在她身上孕育的生命，一定是一个美好的生命。

    我曾用耳朵贴在她的身子上，想听听那个小生命的歌声。我觉得人类之爱，自然之爱，都在这里凝聚着。她不久将成为母亲，应当享有男人给她最刻骨铭心的照料和爱护。我不只一次地对她说：“你在怀孕的日子里，一定要心情愉快，一定要多看大自然的美好风景，那是一种音乐般美的胎教。”她很赞成我的话，她说：“为了我们的希望，我会每天高兴。”

    把你的脸贴近我的脸

    让咱俩的眼泪合在一块流，爱啊!

    把你的心紧压着我的心

    让咱俩心中的火焰一道儿升，爱啊!

    我把海依雷的诗，大胆地改了一下，贴着妻子的脸吟唱起来：

    把你的脸紧贴着我的脸

    让我们的智慧在一块流，爱啊!

    把你的心紧压着我的心

    让我们的美丽一道儿凝聚，爱啊!

    6个月以后，妻子显然胖多了，她开始挺着大肚子出现在学生面前。起初，她感到害羞，后来感到吃力，再后来她感到，作为女人她真正成熟了。她总是自豪地端详自己的身姿，寻找昨日的倩影。那美丽、苗条的倩影是不是还会回来。要创造和哺育一个生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多情的夏风，又款款来到人间。满垄的青苗已孕育出一片金色的波浪。妻子的预产期到了，她给我捎来信，希望这些日子我能在她的身边。

    白茅坡的田垄也泛着金黄，住校的几位农民兄弟开始清洗扮桶，准备去收割。我安排好农事和叮嘱夫子主任管好教学，便从老乡那里买只鸡，匆匆赶往县城。

    走在尘土飞扬的山路上，望着满垄的稻浪，我心里很高兴，因为老乡们又丰收了。是啊!农民就盼年中年尾有个好收成，他们别无所求。一路上，我加快脚步，心却悬着。现在我想的不再是生男生女，而是妻子的安全和生下的小孩别发生意外。因了这个念头，我的脚步便感到十分的沉重。

    我在祈祷上帝。

    上午10时，我走进了岳父家。这时岳母对我说：“你快去医院，她已经快生了。”我顾不了洗刷风尘，便一路跑步到了县城医院。妻子已经躺在洁白的产床上。热心善良的护士、医生见我到来，都非常热情地告诉我需要注意的事项。妻子见到我，她的眼睛闪着炽热而深情的光芒。她心里感到有了靠山，她知道我一定会来，而且会守护在她的身边。

    从太阳爬上窗棂，到月亮又挂在窗外的树梢上，妻子已在产床上躺了9个小时。妻子咬紧牙关，忍受着分娩的剧烈疼痛。小生命脑袋上的头发已经清楚地显露在雪亮的电灯光下，可就是生不下来。医护人员在鼓励妻子使劲，妻子一次又一次忍痛作着艰难的努力，可总是不能成功。我已经在她的身边站了整整一天，没有吃中饭、晚饭，但一点也不感到饥饿。我唯一的心思就是希望妻子绝对安全。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在这种境地里，我望着极度痛苦和疲倦的妻子，心几乎要碎了。我想尽世界上的语言，不能找到最能安慰妻子的话，我只能用心去抚慰她的疼痛，用眼光去告诉她，你是好女人，你会幸运。妻子的女朋友玉霞也站到了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