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亮的台灯光，温柔地抚平了稿纸，在呼唤我的思绪，牵着蓝色的清流，去浇灌心灵的绿痕。案头上有几张报社记者送来的照片。我拿起来看，风景很美丽，色彩层次俱佳。照片里的人物有国家财政部长、省长。他们神采飞扬，挥动手臂在指点山河。我站在一边，在认真地倾听他们的言谈。我们的身后，叠印着一片连绵起伏的苍绿群山。

     桌子上的电话铃响了。接下来我听到的是很好听的，我很熟悉的那位女作家的声音。她的声音和话语，像她写的散文那样漂亮和富有韵味。我跟她开玩笑，你是不是要把钥匙还给我。她回答说，你别开玩笑，我真有事跟你说。

    一般来说，不是心绪很佳，我是不会跟别人说趣话的，尤其是那些高雅的女士，怕人家笑我轻薄。是因为，这段时间整个经济工作来势不错，我才有这么一点闲情爬格子。

    不能辜负灯光的期待和电话中文友捎来的话语的轻松，我拉开了想象的闸门。

    这是一个多么红火的山村啊!

    一条刚刚拓宽的沙石公路，弯曲着黄色的肩膀，驮着山镇企业生产的工业品缓缓流进省城。一幢又一幢颇具现代特色的厂房拔地而起，给古老的农村注入一股新鲜活力。我在这里考察、座谈，了解到创业者就是一些出去打工归来的农民。我激动地为他们写了一篇短文，叫《农民的眼光》。文中有一段话：这些具有改革和商品意识的农民，从农村走向城市，在城市赚得了钱，学到了经营和技术，又从城市返回农村，在农村建立城市。这是一个多么伟大而光辉的循环啊!也许这就是中国农村发展的道路。

    山村是美丽的。苍绿的青山环绕着金色的田园，金色的田园又环抱着新站立起的山镇。山镇是一色的新砖瓦房，明亮的玻璃窗，越空的高压线，宽阔的水泥街道，流行的音乐在街市上空荡漾，增添了山镇的城市味。

    小伙子着西装，姑娘们穿裙子烫秀发已不再只是城市的风景。现在的农民兄弟也自己驾着轿车去迎接港商。热恋中的情侣，紧挨在摩托车上，一溜风地去山外欣赏现代风光。

    让时间倒退10年，这里的农民一定会怀疑今天的风光只是一个梦，一个遥远的梦。

    梦，毕竟是现实了。

    我真心为农民祈祷!

    我感慨，我们所做的一切，不正是为了实现这一个又一个美丽而辉煌的梦吗?

    夜已深，夏夜窗外的月色开始暗淡，渐而天空变得黑暗起来。有闪电从远天射来，挟带着沉闷的雷声。开着电扇的居室，瞬间升腾着一股窒息人的热气。我平静的情绪转而烦闷，轻松的心情变得沉重。

    暴风雨终于来了。

    急促的猛烈的雨点，敲打着屋顶，撞击着玻璃窗，仿佛要把整个夜世界都搅乱和淹没。一个小时过去了，又一个小时过去了。雨仍在疯狂地冲刷大地，风声呼啸着摇撼窗外的树木。

    又是电话铃响了。听筒里传来的不再是女作家轻柔清脆的普通话，而是沉重的急促的带着浓厚湘中音韵的男人声音。

    险情就是命令。我立即打电话给司机、秘书，作好准备，随时出发。面对窗外的闪电雷声，凭经验断定，这场猛烈的暴风雨将意味着什么!

    天放亮，我们乘坐的橄榄色吉普车，穿关闯卡，一路鸣笛，直奔洪水泛滥的地方。

    灾害就发生在月前国家财政部长、省长曾视察的县城和河流、库区。那张风景美丽的照片曾记录过的青山绿水、金色田园、高高烟囱、山城楼阁，现在全都被滚滚滔滔的洪水包围、冲击、淹没。

    灰色的天空，铅一样厚重的云朵在堆紧，变幻着怪异的形状。飘浮在汹涌江流上的物体，惨露着断残的伤痕。露出水面的屋顶、楼阁、电线杆，在浪涛中摇晃、倾斜，化为烟雾，逐波而逝。河岸山坡上站立着湿漉的人群，刚搭起的雨棚里堆放着零乱的家具。江边上来回抢救灾民物资的船只、汽艇发出的笛鸣带着刺人心肺的深深忧伤和哀怨。

    在同样的农民的眼睛里，今天我看到了比往日绝然不同的目光。我的心颤抖着，哭泣着，支撑着我已经疲倦的身子，去踏看水情，安慰灾民，处理应该处理的事情。这些天我不想吃，不想睡，不想说话。我在思考，这场毁灭性的水灾，我们的人们能挺住么?这座古老而美丽的城市，我们能让它重新站立在灿烂的阳光下么?

    大灾后人们心态的平静让我吃惊。大灾后四面八方的支持让我激动。

    就是这一群年轻的武警战士，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在洪水中抢救人民的生命财产。大灾之后，又是他们奔向街头清扫淤泥。他们自信自己有坚强的意志和健康的身体。他们没有想到病魔会从黑暗中向他们扑来。有6个年轻的战士在伤寒病的袭击下病倒了，其中4个处在危险状态。当我从电话中得到这样的信息后，我的心不能平静，我不能不要求我们的卫生局长要想尽一切办法抢救他们。抢救这些年轻的生命，就是拯救我们这座城市和这片田园啊!

    我又一次在心里为他们祈祷!

    今夜的风有些凉意了，月色也很柔美。刚在清水里冲洗出来，一身很凉爽，心绪也平静了。我独自在居住的院内橘园曲径上徘徊。我的心还在惦记那几位战士的病情。但我知道，没有来电话，就说明他们可能已挣脱了死神的纠缠。然而我又害怕打电话。问这样的事，我总有一种深深的不安。我始终相信善良、宽厚、无私、正直是做人的第一要素。别人有痛苦的时候，能分担一点心里安宁；别人幸福时，为他祝福是一件美事。我常说，人生淡泊，不计名位得失，在三个时候，最能净化人的灵魂。一日，参加追悼会，人去楼空，何名何利还存，即使你有如山财富能带去么?二日，探视垂危病人，往日再英雄的汉子，再雅秀的巾帼，也只能目相对，情依依，有何功名利禄再恋。三日，看望重灾民，受重灾之民食无粮，住无房，穿无衣，医无药。面对此情此景，我们心中的天地还要装下自己的私欲和享受的盘算，这与禽兽又有何别?心野无杂草，方可长就苍绿大树，心野有苍凉，方能深识人间不幸和危难。

    我在月下继续徘徊，延续我的思考。我终于发现橘园麻石凳边那树玫瑰正开着红艳艳的花。我走过去，用手蘸着月光，轻轻地抚摸它。我感到那花瓣很嫩，很湿润，那枝叶很翠很纤细，枝干上还有很尖的刺。